可拳头将要落下的瞬间，母亲的殷殷教诲却涌上耳边----“拳头不能用在这种地方，我们成成是做大事业的人！”

他知道母亲口中的大事业是正义的，不是邪恶的，打架杀人是邪恶的，他不能做，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怎么才能离开这些愚昧的人，去做大事业呢？

小小的男孩儿，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到，中元这日，他来给母亲上坟，坐在母亲的墓碑前，心中感受到强烈的悲伤。

他看着斜阳的血红色，心生悲怆，他想念母亲想得要死。

他看着那块崭新的墓碑，一股强烈的念头越发强烈，他要撞上去，对准了太阳穴，又快又狠，这样他就能和母亲永远在一起了。

小小的胸口起伏越发激烈，小建成站起来，向后退出几步，攥紧拳头，眼睛直勾勾盯着墓碑，单脚向后抓地，已经做出预备起跑的姿势。

只差两秒钟，他就要起跑，用头对准墓碑撞上去！

只差两秒，他马上就启动了，耳边却突然听到一声稚嫩微弱的呼唤：“哥哥！”

他的心因赴死的激动而猛烈跳动，急促喘息着，转头，衬着血红斜阳的光晕，见到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小姑娘。

她个子不高，身体很瘦，怀里抱着一个破单子，站在草丛中，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装着恐惧，也装着坚强。

小姑娘的语调稚嫩而又坚强，眼睛里闪着水光，糯糯地问：“你能保护我吗哥

哥？我害怕！”

小建成觉得惶恐，四顾荒郊野坟无数，直以为遇见了小女鬼。

小姑娘向前走了几步：“哥哥！你保护我好吗？我害怕！”说着，嘴角微微裂开，像是马上就要嚎哭了。

小建成定定地看着那个小女鬼，那么小那么稚弱。

小姑娘抱着破布单子，直接走到他跟前，小手一伸拉住了小建成的手，吧嗒着眼睛仰头又问：“可以吗哥哥？我特别害怕！”

她的手有温度，原来是个活着的小妹妹，小建成眉头皱紧了：“你怕什么？”

小姑娘紧紧贴着他，害怕地说：“我妈妈不想让我活着，让我死了去坟墓里陪奶奶！她让爸爸把我塞进奶奶的坟墓里去！”

小建成不能理解世界上能有那样恶毒的母亲。

“我看到奶奶的坟了，我不想被埋进去，里面肯定特别黑，地上还会爬虫子！”说着，小姑娘抱住了他的胳膊寻求安全。

“你家大人呢？”

“我爸在我奶坟前面呢，在烧纸，说把孙女带来了，我害怕！”说着，小姑娘仰头伸着手说：“哥哥！你能抱抱我吗？我害怕！”

小建成心软了，顺势就地曲腿而坐，小姑娘自然地挨进他怀里，软软的，温温的。

小姑娘看着前面的坟包，问：“这是你奶，奶的坟吗？”

“那里面是我妈！”

“你要进去陪她吗？”

“要！”

“你什么时候进去陪她？进去是不是就死了？是不是不能保护我了？”

小建

成神色哀伤，没说话。

“哥哥！死是什么？会很疼吗？”

“会！”小建成想起了母亲临死前大口大口吐出的鲜血，她一定很疼！

“我不要你疼！”小姑娘环住小建成的脖子：“哥哥！你别死！我也不死！”

一声一声“哥哥”，喊得小建成心疼得滴血，母亲活着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间喊父亲为“哥哥”，临死前也喊了父亲“哥哥”。

父亲当时抱着母亲嘶哑着嗓子哭喊：“哥哥没保护好你啊卿卿！是哥哥没保护好你呀！”

一声哥哥饱含了多少责任和爱，顷刻间就化为泡影，心伤难解，眼泪瞬间滚落。

小姑娘抬起小手，笨拙地擦去他脸上的泪：“哥哥！你别哭！”

此时，就听一声声：“闺女！闺女！跑哪儿去了？”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小建成抹了一把脸说：“你爸找你了！”

小姑娘惊恐地用小手捂住他的嘴，眼泪刷地流下来，哭嚎着：“我害怕！哥哥！我不要进坟里去！”

她不让他说话，可她自己的哭腔却惊起了树上的飞鸟，小建成愣愣地看着这小妹妹，眼见着一个大人的黑影压了过来。

男人挺高，一看到小姑娘就喘了口气：“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乱跑，可吓死我了！”说着躬身去拉她。

小姑娘哇哇地哭，搂着小建成的脖子：“哥哥救救我呀！我不要进奶奶的坟里，我不要死，爸爸别抓我！”

“说什么呢？”男人蹲下来抚着

她的后背：“哎呀！你妈瞎说呢！真把我大闺女吓着了？谁要你死了，谁敢要我秀儿的命，爸就跟他拼命！”

“真的吗？”小姑娘舔着眼泪看着父亲。

“别听你妈瞎说！你是爸的乖闺女，爸疼你呢，来……”男人说着作势要抱起闺女。

小女孩却搂着小建成：“我要哥哥！”

男人看了他一眼，赶紧把闺女抱起来，嫌道：“你怎么和这孩子在一块儿？以后不许和这个孩子说话！”

说话间抱着闺女转身就走，小姑娘害怕父亲的斥责，不敢再出声，趴在男人肩膀上，冲小建成伸出手一抓一抓的。

小建成颓废了，好不容易鼓起的赴死的勇气一下子偃息了，世界也陷入黑暗。

可不一会儿，男人竟又转回来，抱着小姑娘四顾看看没人，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满仓家小儿子建成吧？”

小建成眼神怨怒地看着那男人，在他眼里这些大人全都是恶魔！

“瞧这瘦的！给……”男人啧啧着，递给他一个纸包：“这是给她爷奶的贡品，你带走吧，别嫌弃，人活着可比死了难多了！”

小建成愣住了，男人将纸包放进他怀里，四顾又看看，说：“天黑了，你还不回去？”

建成没说话，小姑娘却搂着父亲的脖子说：“爸爸，哥哥要死了，要进去陪他妈妈，死了会很疼的，我不要哥哥疼，你救救他好么！”

男人听到闺女这话，愣了好一会儿，才说：“

孩子，要是你妈泉下有知，就算你现在下去见到了她，她能高兴？人呀，得靠念想才能活下去，你想一想如果你妈活着，你做什么才能让她高兴？”

建成愤懑地瞪着男人：“我妈是好人，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叔可没说过啊！叔那天在公社跑营生呢！”男人解释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你妈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别人说，你心里清明就行了，关键是你要争气，要给你妈争口气！”

男人看着小男孩儿紧攥的拳头，叹息着说：“现在争不了气，将来也能争气，要学会忍耐和等待……天黑了！这地方容易有狼，叔在前面带路，带你出去！”

男人说着，抱着闺女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回头对着踟蹰在原地的小男孩儿嚷道：“走啊！跟上！还能让你妈在坟里眼看着你被野狼给撕了嘛！”

这一喊像是被五雷震顶似的，小建成迈开大步跟了上去。

斜阳将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凄凉的坟场沉默着前后同行。

小建成看着那小姑娘趴在男人肩膀上，冲他伸出小手一抓一抓，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那笑容简直可以和母亲高洁的笑容相媲美。

“你能保护我吗哥哥？”这句话深深地刻在小建成心里，他的心慢慢柔软下来，在夕阳落下的时刻，内心的黑暗被一道微弱的柔光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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