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女士待客讲究，荤素搭配的菜品不仅要丰盛，盛菜的餐具也必须漂亮。

  56头的陶瓷餐具套装，是去年和老孟在景德镇旅游一眼相中的，不远千里背回家。

  沈女士爱不释手，平时舍不得用，招待客人才肯拿出来。

  瓷胎薄润，瓷质细腻，瓷面点缀釉上彩牡丹。

  淡蓝的叶簇拥浅粉的花，素丽雅致。

  盛满黄焖羊肉的宫廷煲摆在餐桌正中。

  阵阵香气浓郁扑鼻，最适合冬季温补驱寒。

  沈女士一边帮大家分餐装盘，一边大赞兰静厨艺了得，可以和酒店大厨相媲美。

  孟子陶对羊肉不感冒，嫌腥味重。

  浅尝一口竟意外地好吃，鲜美异常，肉质香酥肥而不腻。

  身为厨房白痴，孟子陶格外佩服能轻松驾驭各类美食的烹饪高手。

  忍不住对旁边兰静道：“你好厉害呀！可以开私房菜馆了！”

  兰静眉眼温柔，“我以前考虑过，生孩子之后时间精力有限，就不敢再想了。”

  瞥见她盘里羊肉原封未动，孟子陶以为她不喜欢吃，不由更加感慨，“菜做得好果然靠天赋。我应该属于那种最没天赋的，照着食谱一步步学，边做边尝都能翻车。不管做什么，最后都会能变成黑暗料理。”

  兰静谦逊一笑，“现在外卖行业这么发达，不一定非得——”

  话没能讲完突然开始干呕，她慌张抬手掩嘴，胳膊肘不小心带倒孟子陶的高脚饭碗。

  溅起啪啦脆响，瓷碗应声碎了一地。

  沈女士心疼餐具，下意识发出“呀”的一声惊呼。

  随即改口碎碎平安，连唤兰静大名，“别捡了，别捡了，当心扎手。”

  孟子陶伏低腰忙去阻拦，一把抓牢她的胳膊。

  江牧为也迅速离席，绕过孟子陶，矮身蹲在兰静旁边，小心翼翼捡拾起残片。

  三人视线微妙交汇，再各自平静收回。

  江牧为起身接过俞洄递来的扫帚簸箕，继续清理满地碎渣。

  领会沈女士的眼色授意，孟子陶陪着兰静进了卫生间。

  门一关，兰静转身便道：“请你务必帮我们保密。”

  苍白面色配上坚毅神情，以及不惧非议的果敢，孟子陶立刻想到一个词——“为母则刚”。

  眼随心动，不着痕迹滑过她平坦小腹。

  从镜柜里面取出只漱口杯，孟子陶涮洗后递给兰静，“你先漱漱口吧。”

  “谢谢。”兰静面朝洗漱台，眼睫低垂刻意回避镜中的自己。

  一弯腰不适感再度袭来，干呕不止，眼泪也不受控地往外涌。

  什么也吐不出来更难受，她强忍胃部翻绞，恹恹坐在马桶上。

  用力掐住虎口穴，指尖深陷皮肉。

  孟子陶陪在一旁侧身靠墙，没有太多情绪起伏，整个人显得格外沉默。

  直到外面响起沈女士关切询问，“小静啊，你怎么样，好点没？”

  孟子陶想也不想，脱口扬声道：“妈，兰姐和我一样闻不惯羊膻味，做饭的时候就不太舒服了。家里有苏打水吗？帮忙拿一瓶。”

  “哎呀，都怪我。”沈女士蛮自责，“我去拿，我去拿。”

  兰静冲孟子陶感激一笑，同时也为自己的狼狈感到抱歉，“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孟子陶无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轻轻带上卫生间的门。

  几分钟后，兰静面带微笑重回餐桌。

  老孟先提筷子招呼大家吃菜，沈女士也笑呵呵聊起家常。

  晚辈们附和响应，席间恢复和乐气氛，仿佛一切照旧。

  母女间似有感应，孟子陶与沈女士对上心照不宣的眼神。

  哪有无缘无故的干呕，孟子陶能轻易料中，更何况有过生育经验的沈女士。

  既然兰静本人有意隐瞒，母女俩便也假装毫不知情，相互打个配合。

  可孟子陶能做到置身事外，沈女士却做不到。

  人到这把年纪容易胡思乱想，女儿好端端在跟前，沈女士已经联想到了她未婚先孕那一天。

  这也是沈女士能预想到的，最严峻的，最棘手的处境。

  所以等两位年轻晚辈一走，使唤老孟洗碗，沈女士忙不迭拉女儿进了主卧。

  手拉着手，一脸的郑重其事，“你哪天要是未婚先孕了，我可以不管孩子爸是谁，但你绝对不能瞒着我！不准背着我偷偷打掉孩子，也不准躲起来生孩子！”

  “做决定前，一定要和我商量，要不要在你，我不干涉。可我得给你托底，得让你知道，妈妈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沈女士是社区老年合唱团领唱，善用胸腔共鸣。

  吐字如珠，圆润清晰，最后半句尤其铿锵有力。

  加之感情真挚，充满母爱，自然更富感染力。

  孟子陶一开始觉得她小题大做，听完之后，被母亲的开明深切打动。

  笑盈盈熊抱住沈女士，任性道：“生小孩好痛的，我才不要生。”

  沈女士打她屁股，“傻丫头，做女人都要经历这一关。”

  但凡这句话出自其他任何人之口，孟子陶都会毫不留情地加以还击。

  唯独面对沈女士，她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局限性，观念差异如同天堑，难以跨越。

  你不能说她错，可就是不想像她说的那样活。

  孟子陶坐进车里仍在想，如果真到了必须坦白那一天，家里会不会再度爆发世界大战。

  但愿沈女士依旧如此开明，坦然接受她“不婚不育”的人生选择。

  简直异想天开，孟子陶被自己逗笑。

  欲发动引擎，副驾车门先被拉开，俞洄猫腰钻了进来。

  他张嘴想说话，孟子陶的手机又响了，江牧为来电。

  小声说稍等，孟子陶接起来，“江老师，你好。”

  手机里安静约三秒。

  然后对方用与兰静相差无几的口吻，讲出同一句话，“请你务必帮我们保密。”

  孟子陶不禁摸了摸脸。

  看好戏的表情很明显吗？

  给予对方口头承诺，即便你能做到，不见得对方真的会信。

  成人世界，只有利益关系最牢靠。

  孟子陶没忘记肖玥哥哥充大揽的破事儿，一直在找合适的时机开口。

  现在，这个时机来了。

  她嘴角噙笑，对江牧为说：“正好，我也有件事需要请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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