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对岸，桥头挤满了身影。

  几乎每一道身影都看向了桥上的方向。

  他们仿佛是在欢迎杨宁的归来，又仿佛......

  “我儿子回来了，他可聪明着呢，挂在脸上的招子该看哪、不该看哪，不用我提醒你们吧？”

  看着杨宁热泪盈眶的杨阿姨眼中满是柔情，但她一开口，却是冷冰冰向着身边人群说了这么一句。

  柔情是对自己儿子的，冷漠是给旁人的。

  没有一丝遮掩，因为不需要。

  顿时，人群中那一道道看似是在看杨宁、其实是在看杨宁身后圆木桥的视线，全都“兴高采烈”的落在了杨宁身上。

  人们好像是真的欢迎归乡的游子一样，簇拥着为首的杨阿姨上前，但是没有一道身影敢真的踏上那条通往外界的黄泉圆木。

  一条浑浊的黄泉，一座横跨黄泉的圆木，将杨宁眼前的这个世界与外界相隔。

  从圆木桥上下来，杨宁一脚踩在了软软的泥土地面上，被迎面而来的杨阿姨拥入怀里，“儿子！”

  “你可算是回来看妈妈了！”

  杨宁脸上露出一丝完全不作伪的笑容，“妈......”

  “哎！”

  杨阿姨双手捧着杨宁的脸仔细地瞧，笑着说：“我儿子还是这么俊俏，橙橙，该结婚了乖......”

  “这次回来，说什么也得把婚结了！”

  杨宁含糊道：“再说再说。”

  “不能再说！你都快二十的人了！这还不算你倒推重来的那些个光景！”

  “若是算上只怕你都几百上千岁了！人家那活了几百岁的个顶个的懂事，就你，一直像个孩子似的......”

  “哎呦，这是谁啊？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啊？让阿姨猜猜，嗯，你，一定叫明明吧？来阿姨抱抱！”

  “橙橙我跟你说啊，这次啊，婚一定得结，听说梁城万岁山有个红娘，叫王婆，最近在网上特别火——”

  杨宁：“妈，我饿了。”

  杨阿姨话锋当即一转：“走！回家吃饭！饭都已经做好了！”

  旁边的人群纷纷说道：“恭喜了杨大姐！见到儿子了！”

  “橙橙长得真俊俏！”

  “我们家孩子要是和橙橙一样有出息就好了！真羡慕杨大姐有这样的孩子！”

  杨大姐一手抱着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的明明，一手挽着杨宁，脸上止不住得乐呵呵的笑，“哪里哪里，大家过奖了！”

  这个时候，杨宁脸上的笑容稍微变了变，只是为了笑而笑。

  而杨大姐脸上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无比的真诚。

  一边和乡亲们互相吹捧着，杨大姐一边往人群中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见她这样的眼神，周围的人纷纷说道：“杨大姐！我们家来了！大勇家来了！”

  “杨大姐，二狗家也来了！我们在这呢！”

  “我们也来迎接橙橙了杨大姐！我们是猫妹家！”

  杨大姐满面慈祥、笑着和各方邻居打招呼：“看到啦看到啦！我就说，我这儿子不成器，大家不用来迎接的！”

  “你们看你们这一个个的，哎呦月姨也来啦？您都这么大岁数了何必呢！橙橙小时候你还抱过他呢！”

  “橙橙！快叫月奶奶！这是你半个亲奶奶！”

  被杨大姐挽着的杨宁转头向一个坐在轮椅上，白发苍苍、双眼浑浊的老奶奶问候道：“月奶奶好，有些日子没见了。”

  老奶奶似乎视力不太好，举起如同枯树皮一样的双手胡乱挥动，“唔唔、橙、橙橙？唔唔？”

  “唔唔？橙橙，唔唔？”

  忽然，老奶奶挥动的双手停了，她两只手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是黄泉对岸的方向。

  老奶奶，想要过河。

  她在问杨宁可不可以。

  这一下，本来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

  就连杨阿姨脸上笑容都在这一刻凝固住。

  所有人看向杨宁，他们在等着杨宁的回答。

  杨宁脸上的笑容又变了，这个笑容，明明熟悉。

  他看着那位坐在轮椅上、风烛残年的老奶奶，柔声说道：“想必月奶奶心中已经有决断了吧？”

  “那又何必问我呢？您大可以试试。”

  月奶奶浑身一震，本就浑浊的眼珠子一下变得更加黯淡。

  下一秒，凶戾的鬼啸声打破了现场众人间一片祥和的景象。

  月奶奶身上本来完好的血肉开始溃烂，身上化出灰暗的虚影，忽然从轮椅上扑了出去！

  带着声声撕心裂肺的鬼啸，月奶奶化作一道鬼影，四肢抓地扑向了黄泉上的圆木桥！

  这一刻的她根本不像一个风烛残年、油尽灯枯的老人！

  是被永世镇压的黄泉厉鬼！

  ......

  黄泉对岸。

  砰、砰、砰！

  本来正在和红衣道士聊天的白毛忽然听到一阵阵闷响，从黄泉圆木桥上传来。

  他立刻警惕道：“道爷！有异常！”

  正在打坐的红衣道士抬起眼皮往桥上看了看，云淡风轻地说：“放轻松，放轻松，反正......”

  “那东西过来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白毛：“？？？”

  他无话可说。

  时间过得飞快，也就几秒钟，白毛便看到了桥上动静的来源。

  一个全身腐烂的老奶奶，在一团灰暗阴影的裹挟中向自己这边飞速扑来！

  乍一看这景象，白毛就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他惊慌道：“道爷、道爷？！快、快出手！”

  然而，红衣道士就仿佛没有听到一样，还是安安静静坐在河边打坐。

  白毛几乎要窒息。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黄泉厉鬼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啪!

  终于，鬼影过桥，四爪落地。

  “啊？啊？啊啊！！”

  月奶奶腐烂了半边的鬼脸上露出了肆意的狂笑，凄厉的鬼啸声冲天而起！

  她用力踩踏着脚下的地面，大口呼吸，尽情感受着黄泉彼岸、人世间的芬芳——

  白毛注意到，早在她落地的第一时间，那片土地就开始发黑、变得沙化。

  黄泉彼岸。

  包括杨大姐在内，所有人都在看着黄泉对岸发生的事。

  当看到月奶奶真的踏上了黄泉对岸的土地时，现场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看向杨宁的眼神，在悄然无形间发生了变化。

  当然，这种眼神绝不是轻视的意思。

  而是他们意识到，有些规则似乎被打破了。

  就在对岸鬼啸冲天、此岸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杨宁轻声笑了笑。

  平和的眼神，温柔的语气，他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寻常的小事：“我留着你们不过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不是让你们跃过黄泉，去祸乱人间。”

  “但现在看来，你们仿佛一直都意识不到自己还能存在的意义。”

  “那就不好意思了各位父老乡亲，即便我的妈妈更强了，即便你们黄泉厉鬼族群的怨气更盛了，即便时隔多日......”

  “我，杨宁，杀起你们来......”

  “依旧不用拔剑。”

  说完，杨宁随手轻轻一挥——

  一道微风从这黄泉彼岸吹起，掠过浑浊的河面，带起一绺涟漪飞溅，最终，落在了那四肢着地、趴在黄泉对岸，仰头发起冲天鬼啸的“月奶奶”身上。

  顷刻间，月奶奶的鬼啸戛然而止。

  “呜！啊、啊？”

  她那颗破破烂烂的脑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落在了她心心念念想要去往的黄泉对岸的地上。

  杨宁收手，挽住了身边自己妈妈一个劲颤抖的胳膊，轻声笑着说：“我猜月奶奶一定是自己想过河，而不是受其他任何人的驱使。”

  “我说得对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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