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梳理(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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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铉啊的一声轻叫,扭头望向韩冈。
丁兆兰同样盯着安坐如素的宰相,这是图穷匕见!
丁兆兰把几件案子之中最关键的三个疑点罗列出来,行人司在这几件案子中,一次次自曝马脚,他们的失败,已经不能用失误和愚蠢来形容了,只能说暴露出来的这些破绽,是有人故意而为。
丁兆兰的话已经是在指控韩冈,但韩冈没有辩解,没有生气,像是站在戏台之外的观众,平静地指出戏台上的演员演习时尚算不完美的地方,“你还有话没说出来吧。”
丁兆兰抿了抿嘴,告诉自己不要着急,无视了旁边韩铉的怒目。
沉浸在丁兆兰的探案故事中的韩四衙内,终于想起来丁兆兰的来意,但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的父亲辩解。
让行人司犯下重案,又设计使他们露出破绽,自家父亲到底是不是决定要与同道多年的盟友决裂?
想到韩章两派决裂后带来的滔天巨浪,韩铉一时间甚至不敢说话了,只能用愤怒的眼神去瞪着无礼指责父亲的丁兆兰。
丁兆兰只盯着韩冈,“行人司的底细,外人不知,但兆兰是清楚的。快班、军巡院加上行人司,三个衙门,将合并为开封总警局,三家互争高下,对于这个对手,快班还是很放在心上。行人司听命于章相公,就像开封府听命于相公一般。快班和军巡院都对相公唯命是从,行人司也是一样对章相公唯命是从。”
韩冈的神色毫无动摇,丁兆兰进一步将话挑得更明白,“行人司是宰相章惇手下的得力工具,章相公自不会陷行人司于困境,那么有能力使动行人司做下如许勾当,并使得其暴露,朝堂之中,为数聊聊。”
“这话说得没错。”韩冈点头,好似没有感觉到丁兆兰的指控一般,甚至像一位严苛的考官一般,指出丁兆兰拿出来的证据链的薄弱,“不过还不够,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有疑问?”
丁兆兰又抿了抿嘴,如果按照他对犯人的分类来评价韩冈,这肯定是最为难缠的一种,即使把物证人证端到面前也不会嘴软,必须要上刑才能得到有用的口供,只是他不可能给韩冈上刑。
自从进入书房之后,丁兆兰就开始设法引动韩冈的情绪,他甚至希望看到韩冈的愤怒,那样才抓住破绽,看到真相。为了这一点,丁兆兰甚至都忘掉了韩冈的身份,也忘掉了激怒韩冈之后自己会有的下场,
可是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得到一条韩冈涉足此事的可靠证据,最终依然是要靠情理来说话。韩冈就像一座山,丁兆兰费了半天力气,也不过弄下了一个石块,无损于山,最后还发现开山的工具都坏了。
丁兆兰用眼角余光撇了一下被弄下来的石块,韩铉的眼神依然阴沉。
可惜韩冈不是他。丁兆兰惋惜的想,停了一下,然后说道,“兆兰查案的过程中,得到学会内部不小的帮助。比如被引导去听一名律学生的演说,继而将包永年引了出来。包永年是国子监上舍生,包待制之孙,文煌仕的表叔,同时也是学会会员。”
‘啊。’韩铉一声轻呓,包永年身份之复杂,着实让他惊异。
“包永年之前是站在学会一方,可是因为文煌仕的死,使得他痛恨都堂起来。化名在国子监和诸科学院中散布流言,声称都堂前枪击,是都堂自做,学生大闹都堂,也是都堂暗中促使。”
丁兆兰终于在韩冈的脸上发现了他想要的变化,韩冈就像韩铉那般,露出了惊讶之色。
丁兆兰也惊讶起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被学会派人引导,可谓是尽在韩冈的掌握中,却想不到他竟然不知道包永年做出的事。
“能立刻发现包永年的变化,也只有学会才能做到。而从包永年的身上,又引出了煽动文煌仕的那一条线。文煌仕不过是文老太师的曾孙,才学并不出色,人望也不高,偏偏有人在背后支持他,煽动他,而且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们应该就是都堂在京师里的敌人,可是在这群人中,却又有行人司的踪迹。”
韩铉对此却不惊讶了,派遣细作潜伏至敌军、敌国,本来就是很常见的手段,行人司若不派人潜伏都堂之敌的群体内,那就是行人司的失职了。
“如果让兆兰来说,行人司便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丁兆兰向韩冈欠了欠身,“相公,接下要兆兰说的都是自己的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韩冈很洒脱的说着,“没有也无所谓,你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
韩铉嘴皮子动了动,想要说话,但想了一下,还是没说。
只听丁兆兰开口道,“据兆兰猜测,行人司是奉都堂命,探查京师内外异动。因而受命将细作安插进反对都堂的人群中,探听其中消息。但反对都堂的人群越来越多,使得都堂觉得不能继续姑息下去,决定设计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丁兆兰便抬眼向韩冈看过去,而韩冈则轻轻点头,似是赞许。
“为了能够实现这一点,行人司选择了文老太师的曾孙文煌仕。会选择他,当是因为可以将文老太师牵连进来,还有文家,对韩相公你也颇有看法,文煌仕并没有例外。行人司安插的细作想要说服文煌仕对付都堂,估计没有花费太多气力,只是一时没有时机。正好这个时候,河东战败了,文煌仕觉得动摇都堂的时机来了,而行人司也觉得引诱目标入网的机会到了。”
韩铉哼了一声,带着冷意。而韩冈,始终都是一副平静的表情。
丁兆兰没有办法撬开韩冈脸上的面具,只能自己继续推演下去,“河东兵败的消息轻易流出,寻常官吏做不到,但如果是行人司,想要做到却不是难事。文煌仕在行人司的帮助下,借助河东军的失败,成功的煽动起国子监的学生,而且因为都堂的坐视,人数越来越多。”
“但这时候,文煌仕害怕了。”
丁兆兰的这一句,再次引动了韩铉的反应,甚至韩冈,在丁兆兰敏锐的观察下,也发现他眼角眉头有了极轻微的变化。文煌仕作为明面上的煽动者,他为何去国子监派出所,是个绕不开的问题,而丁兆兰,正想要解释这一点。
“因为被他煽动起来的学生人数变得太多,增加得太快,已经超过文煌仕的预计。如果都堂决定收捕,文煌仕面临的将不会是开除出国子监,禁止科举的处罚,而会更重,甚至可能丢掉性命。”
“所以他怕了?”韩冈问道。
“的确是怕了,所以才会去了派出所。他是准备自首并告密的。”
“可惜进了狼窝。”韩冈叹道。
“一个外郡来的外人,不可能会知道国子监派出所的根脚。”丁兆兰继续对韩冈、韩铉说道,“这桩案子可以分成好几条线。文煌仕一条线,从他被煽动到被灭口一条,行人司一条线,打入敌营、煽动人心,枪杀学子,最后杀人灭口成功,接着又被灭口。都堂也是一条线,从决定利用行人司清洗都堂的反对者,设计了一整套行动。几条线交织在一起,就是整桩案件。不过这三条线外,还有一条关键的线。”
“是什么?”韩铉问道,纵然愤怒丁兆兰的无礼,但他还是维持着融进血脉中的礼貌。
“就是让行人司露出马脚的那一位引出的线。”丁兆兰一口说道,他盯着韩冈,故意的更加无礼。
韩冈依然毫不在意,反而问道,“为什么不会是行人司自己太蠢了,所以犯了错?”
丁兆兰立刻摇头,“兆兰没想过怀疑行人司的能力,整件案子以文煌仕进入派出所和都堂枪击案为前后分界。前后两段,行人司的行事方法截然不同。甚至让人感觉是两拨人在做。兆兰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使得这一伙贼人忽然间作风大改,变得慌乱起来。直到查到枪击案所用马车的来源时,才放弃了之前的判断。行人司会露出马脚,完全是因为有人私下里给他们安排的陷阱。看起来蠢,只是因为陷得太深。”
“兆兰在受命查案的时候,得到上面的要求,说要严查到底,同时还得到了学会成员的襄助。这份助力,平白而来,这也是兆兰在这件案子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是为何如此?为什么要帮助一个准备彻查案件,甚至有可能当真将案子查清楚的捕快?后来兆兰想过,可能是那一位太小瞧了一名捕快的查案能力了。”
“所以当兆兰查到了国子监派出所,查到了文煌仕的失踪,查到了文煌仕之死,得到的就不是帮助,而是阻碍了。那句在城南郊外发现的那一具被焚烧的尸体,为何被认定并非是文煌仕?”
丁兆兰严厉的盯着韩冈,“昨天,兆兰去了国子监医院查过文煌仕的病历,里面有拔牙的记录。而人体之中,下颌和牙齿是人身上最难烧化的部位了。因而兆兰去了漏泽园中,找到了刚刚被埋下的骨殖。由此作了对照,却发现那具尸骨有很大可能就是文煌仕本人。”
线索,疑点,问题,答案,把这些内容组合起来,真的能写出一部精彩纷呈的公案小说了。不过成为了当事人,感觉就不好了。
韩冈对文煌仕已死之事加以隐瞒,逼得丁兆兰不得不亲自去刨地挖骨头,终于在今天,他被丁兆兰的质问顶到了墙角。
“兆兰只想知道,相公在这件案子中到底做了什么?”
丁兆兰只想知道,韩冈究竟扮演的了是什么样的角色?在他的推理中,韩冈是幕后黑手中的黑手,一切祸害的根源。丁兆兰只想知道,他的推理到底对还是不对,韩冈是一切的操纵者——这件事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韩冈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是学会会员吧?”
“铜章会员。”丁兆兰眉头微皱,回复道。
丁兆兰是自然学会的铜章会员,属于学会总务辖下。
自然学会的触角遍及天下各个州郡,会员和预备会员加起来超过六位数,其全部力量运用起来,足以震动天下。
自然学会产生的利益可以让无数人疯狂。各种机器,各种发明,全都是自然学会成员们的成果。地质调查,学会手中掌握着当前最为详尽的矿产地图。随着学会开始推动专利制度。这一块肥肉将会越来越大,韩冈可以在大势上镇压得住伸向学会的手,但学会内部呢?韩冈所不能顾及到地方呢?
故而学会开始在预备会员中,挑选缺乏科研的才能,又没有足够的钱财,却拥有其他方面能力的精英,将之吸收入学会内部。
但为了维护学会推动自然科学进步的基本宗旨,避免日后被鸠占鹊巢,这些没有依靠论文和的成员,只能进入处理杂务的总务处中。
总务是服务于学会,处理内外部庶务的常设机构。在学会的第二次全会上,与会的会员代表一致同意给予其中的重要成员相应的级别。
学会承认他们是会员,并按照级别给予徽章和证件,但并不列入自然学会的会员名录,没有全会上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不能担任总务、内务之外的其他职务。
不过一枚铜徽章,足以让丁兆兰这种在一个领域中算得上出色的人才也引以为傲。
“既然能拿到铜章,那么对学会内部的情况应该很熟悉了。”韩冈笑说了一句,然后问道,“你觉得我会把学会总务并入开封总警局吗?”
“不。”丁兆兰摇头,“不会。”
一个是个人所有的学会,另一个是朝廷的衙门,怎么可能会合到一处?
“那你觉得章相公对行人司并入总警局是什么态度?”韩冈又问道。
丁兆兰立刻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如果没有前面一句,丁兆兰只会是原原本本的说出他的猜测,但联想到前面的一句,那简直是颠覆了丁兆兰之前所有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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