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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沿着窗缝泄入的日光不知何时渐渐溜了出去,  窗外响起了如鼓点般密集的噼啪声,绵白的云层蓄满上空,地面布满了潮湿的痕迹。

        天界出现一道泾渭分明的缝合线,  一边大雨淋漓,  一边阳光普照,  落地的雨水很快被蒸发,  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的腥甜。

        红娑研究院江维德办公室里,  聚集了几个做研发的专家,其中就有精气神泄了不少的李白守。

        几人看向江维德,  踌躇良久,谁也不好先开口,  还是李白守最不管不顾:“所以研究院投稿黎清立假说的事,  到底是真是假?这事儿从派出所那传到a大,连校长都懵了!”

        这也是李白守本人最关心的事。

        他惦记了几个月黎清立的成果,  还没找到机会下手,论文就发出去了。

        他最近过的战战兢兢草木皆兵,总觉得有人要害自己,  要借这件事大做文章。

        江维德在联谊会上说的话他一直将信将疑,  他甚至还怀疑,  是不是江维德觉得他太有野心,  想要铲除异己?

        直到这两天,听到这件普普通通盗窃案引出来的故事,  李白守才确信,应该不是江维德想要害他。

        a大校长在第一时间查阅了黎清立的邮箱,  发现投稿时间,  审稿人意见,  修改时间,  跟徐唐慧进微机室的日期完全吻合,这说明徐唐慧和黎容没有说谎,她的确是通过a大的局域网投稿,投的还是这篇在国际上引起不小反响的假说。

        江维德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黎清立的论文是研究院发的,基本等同于拿自己和红娑研究院的名誉背书了。

        a大校长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已经告诉知情人封锁消息,但即便如此,学校高层间也已经传遍了。

        江维德揉捏着眉心,靠在椅背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告诉各位的话,还希望各位不要出去乱说,黎教授的论文的确不是我们投的稿,调查组封存着黎教授电脑里的一切资料,我们也都没有他的假说原件,不过资料解封后,研究院是有意愿将他未完成的研究进行下去的。”

        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那在联谊会上为什么要承认?”

        “这件事想不传出去都难,到时候胡育明那帮人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呢!”

        “对啊,和我们合作的企业肯定也会对红娑研究院产生质疑,说不定就去投靠联合商会了。”

        “这件事太冒失了,怎么能说是我们投稿的!”

        “红娑内部已经在控制消息了,a大那边也特别配合,媒体那里总会有人去打招呼,况且应该不会有媒体随便报道这件事,我们的法务部也不是吃素的,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严峻,都冷静点。”

        江维德缓缓摇头:“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院长给我们几个人私信,交流了一下,觉得还是维持稳定最重要,所以我说了那样的话。况且黎教授虽然但我仍然希望他的心血可以光明正大的存在,有红娑研究院背书,就不会掀起不必要的风波。我个人的名誉,地位,不足惜,要是有人因此质疑我,我也认可。”

        江维德说罢,单手摘掉眼镜,仰头望着天花板,眼圈不禁有些发潮。

        办公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几个人想了想,江维德的做法,在当时的情形下的确是最好的。

        不过不管是否有更合适的解决办法,现在马后炮都无济于事了。

        安静了良久,总算有人开口:“你们觉得,那个黎容,说的话是真的吗?真有这么个人把黎清立生前的手稿交给他?能是谁?又何必这么做呢?”

        还不等江维德说话,李白守挺直后背跳了出来。

        “我觉得是真的,你们不会认为一个高中生,自己能搞定这篇论文吧?就算黎清立以前给他讲过,恐怕他连英文专业术语都不会用呢,更别说完成审稿人的修改建议了!”

        江维德坐直身子,将双手搭在办公桌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我比较赞同白守的说法,让一个高中生完成这一切的确牵强。我和黎教授也算熟悉,知道黎容这孩子学习不错,但他们夫妇确实没有提前让孩子接触生化专业知识,他们那么忙,在家的时间都不多。”

        “那就是有人要利用黎清立的儿子,对方究竟是什么目的?我们完全云里雾里啊。”

        “对,所以一定要找出这个人,太危险了。”

        “会不会是四区胡育明派来的,就是想让红娑研究院名誉扫地,借此发展他的四区?”

        “呵,不排除这个可能,你们没听说吗,蓝枢六区,医疗行业商会要被取缔了,以后私人医院,私立制药公司,医疗器械企业都不允许加入任何商会了,六区没了,四区更要做大了。”

        江维德不耐烦的皱了下眉:“那些事和我们无关,联合商会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为今之计,还是要早日找出利用黎容的人,这个人可十分精通生化知识啊。”

        李白守知道从江维德这里也得不出什么消息,于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找人是警察的事,我们就帮不上忙了,我下午还有课,先回去了。”

        他其实松了一口气。

        提心吊胆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总算知道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他可以安心了。

        至于江维德,他知道红娑研究院肯定不会让江维德因为这件事名誉扫地,但在与企业的合作上多多少少会有影响。

        江维德要是割下一块肉,意味着他的科研资金就会增加了。

        这么一想,反倒还是好事。

        江维德一路目送李白守出去,然后将目光定格在办公室大门上。

        他倒不是觉得李白守有什么问题,只是关门声牵动了他的注意力,他看过去的一瞬间便又陷在自己的心事里,所以一直保持着这个角度没有转动。

        李白守走后,有人悻悻道:“也不知道警方那边有没有进展。”

        江维德喃喃低语:“不管怎么样,只要黎顾夫妇的孩子平安,我就”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天空上方的浓云已经飘远,阳光湿淋淋的撒向地面,整个世界都在按部就班的运转,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警方调取了滨湖小区几个月前的监控录像,通过录像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有行踪可疑的人小心翼翼出现在黎容家附近,他具体怎么进门并没有拍到,但通过行动轨迹可以分析,他确实是去往黎容家后窗的位置。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黎容现在在监控里,根据他的描述,他是回家取手机。

        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跟黎容说的十分吻合,只是天色太黑,那人又遮着脸,从监控里根本看不出身份特征。

        再往后看下去,能发现岑崤出现在监控中,他出现后没多久,那个人遮着脸,不紧不慢的从黎容家里离开,似乎也没有刚来时候的小心谨慎,走起路来反而堂堂正正。

        这也很符合逻辑,他已经被黎容发现了,没必要再躲躲藏藏,而且他还从两个高中生手里勒索了钱财。

        岑崤作为当事人之一,也难免被叫过来询问,补充细节。

        这次是杨芬芳陪着岑崤来的。

        班里的两个学生都卷进了一起发生在a大的,移动硬盘失窃案。

        杨芬芳整个人都是懵的。

        a中也不是没发生过失窃事件,但基本做个笔录也就过去了,根本找不回来。

        除了班主任在班里强调几句注意安全外,没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岑崤来到派出所,脸上还挂着不解。

        他看看a大派来的另一个系主任,又看看黎容::“怎么突然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了?”

        黎容环抱着双臂,掌心不断摩擦着手肘,声音里带着些忐忑:“本来不想提的,只是慧姨这件事牵扯到了,我有点担心。”

        岑崤走过来,安抚似的拍了拍黎容的肩膀,与黎容对视一瞬,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挑了下眉:“你就是太胆小了,我已经给了钱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民警皱眉问:“所以给钱的人是你?”

        岑崤轻笑,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狂妄,声音格外慵懒,似乎并未把这当成什么严肃的事:“当然,你看他有钱么。”

        民警认真道:“你年纪不大,怎么能这么解决事情呢?”

        岑崤满脸的无所谓,目光环视一圈,开始大放厥词:“不然呢,钱本来就能解决世界上绝大部分事情,再说了,这件事你情我愿,也没什么吧,他要的也不多,就当我花钱买了。”

        民警:“”

        岑崤看起来,活脱脱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

        能认为用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虽然三观有点歪,但当时为了保证人身安全,也无可厚非。

        黎容像是没什么主见,听岑崤这么说,他立刻不确信的问:“那那就这样吧,我们不找了,不惹麻烦了。”

        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竟对方没造成什么伤害,只要黎容这边不追究,民警也没有理由掺合进来。

        a大来的那位系主任却格外焦虑,他眉毛立起,面颊通红,急的吐沫星子都喷了出来:“这怎么能不找呢?找到这个人对我校来说很重要,希望你们两个配合一下,努力回想回想身份特征!”

        有人手握黎清立的手稿,利用黎容发表论文,害得红娑研究院颜面扫地,而投稿漏洞又出现在a大这里,不把这件事查明白,不搞清楚那个人是谁,a大校长恐怕连觉都睡不好。

        毕竟谁也不清楚,这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杨芬芳左看右看,听的稀里糊涂。

        她连整件事情的逻辑都没顺明白,更不知道江维德在联谊会上说的话。

        她只是下意识觉得,a大的老师肯定说的对,这件事就是特别重要。

        杨芬芳:“对对对,你们俩仔细回想一下,配合a大的老师搞清楚问题,毕竟还涉及到黎容的父亲。”

        系主任理所当然的以为,高中班主任在学生心里有不同凡响的地位,连忙跟着说:“你们班主任说的对。”

        黎容却十分犹豫,他瞥了岑崤一眼,桃花目蹙着,一脸委屈迷茫的模样:“事情过了那么久了,而且我当时很害怕,记不太清了。”

        他说着,不自在的向岑崤身后躲了一下,双手抓住岑崤的胳膊,低着头,避开咄咄逼人的系主任。

        系主任见他突然想要息事宁人的模样,急的抓了抓稀疏的头发,长吁短叹。

        岑崤却满不在意,单手扶住黎容的手背,随意道:“他的确是吓坏了,我进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那个人”岑崤声音一顿,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回想,但却有不太确定,“没什么特别的吧,看起来就像个流氓混混,话应该是别人让他带的,他自己都说的磕磕绊绊,估计是看我们比较有钱,临时起意想要一点,我看他要的也不多,还赶不上我两天的零花钱,就随手打发他了。”

        杨芬芳小心翼翼的解释:“呃岑崤同学家庭条件确实比较殷实。”

        但她有点奇怪,因为岑崤平时没有这么炫富,相对来说比较低调,黎容也不太对,她就没见黎容害怕过什么,但今天反倒六神无主一样,格外依赖岑崤。

        系主任:“你这”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位富二代,但看起来纯属仗着家里有钱,来添乱的。

        他并不知道岑崤的家庭背景,不然也不会轻易对蓝枢三区会长的儿子吹胡子瞪眼。

        民警无奈叹气:“人家要你就给,你这说是赠予也说得通。”

        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黎容权衡利弊,也有点不想要追究了。

        但在系主任的强烈要求下,岑崤还是配合警方对那个人的外貌特征做了描述。

        民警对系主任道:“我们这里可以比对一下,不过需要时间。”

        岑崤在一旁说风凉话:“我觉得你们可以在小区周围贴贴纸条,反正也不打算抓他,就是找他出来问问他背后那个人,我建议悬赏个一万块钱,他没准第二天就来派出所报道了。”

        系主任没好气道:“你除了钱还能想到别的方法吗?”

        岑崤直白道:“没了。”

        系主任:“”

        从派出所出来,日光已经没有那么浓烈了。

        距离这件事发酵,已经足足三天了。

        a大如约赔偿了徐唐慧的医药费和损毁的物品,负责保卫的保卫处长,也亲自到长街里小区,给徐唐慧赔礼道歉,顺便归还了那张校园卡。

        徐唐慧那口气算是彻底出了,等养好了手,她也可以继续在喷泉广场摆摊,而且这次,不会再有任何人找她的麻烦。

        杨芬芳夹着挎包,小跑跟上黎容和岑崤的步伐。

        “这件事当初怎么没告诉老师呢?你也别害怕,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学校会尽力满足,只要你还是a中的学生,我们老师和学校都会为你负责”

        她说了一堆话,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和学校该怎么负责,但是安慰黎容还是必要的。

        做久了班主任,一些术话不用想就可以脱口而出。

        黎容站定脚步,一笑:“行,老师,你先回去吧,我和岑崤聊聊天。”

        杨芬芳:“”

        她可以确信,黎容是在委婉的下逐客令。

        黎容松开岑崤的胳膊,将手插在兜里,云淡风轻道:“可能里面空气不好,我太紧张了,现在出来一会儿,心情好多了,也没那么担心了。”

        杨芬芳至今都没在节奏上,看着黎容的脸色确实好了不少,她稀里糊涂道:“那我先回学校?”

        黎容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

        黎容目送杨芬芳踩着细高跟鞋咯哒咯哒的离开,然后放松的歪着身子,懒洋洋撞了一下岑崤的肩膀:“a大的校领导这么急着查清楚,看来他们是不太知情的。”

        岑崤站得稳,被黎容一撞也纹丝不动,他别有深意的看了黎容一眼,轻吸了一口气:“你刚才,害怕的样子演的还挺像。”

        黎容贴着岑崤的肩膀,微微抬眸,笑意盈盈的用上目线看他:“嗯,你的纨绔子弟装的也挺像的。”他嗅了嗅蒸发的雨后空气,表情轻松自在,“接下来就等最后一位演员出场了,a大表面上压着这件事,内部一定会有所动作。

        红娑研究院的那些人,也会急于知道那个人是谁。能帮着我完成这篇论文,必然精通生化知识,红娑内部就会互相猜疑一阵了,‘他们’一时半会大概不敢轻举妄动了。”

        自从上次接吻后,他们之间一些亲密动作变得很自然。

        黎容很喜欢说话的时候靠着岑崤,将一部分重量挨在岑崤身上,就好像他真的需要这一丝支撑。

        岑崤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一方面知道黎容的精神是完全独立的,一方面又很喜欢黎容的依靠,他有过那种不好的念头,让黎容依赖他,只许依赖他,永远都不能离开。

        但黎容不是那样的。

        黎容是鸿鹄,是凤凰,可以停在某处歇脚,但绝不甘愿做任何人的囚鸟。

        你只能无底线的对他好,让他心甘情愿的贴过来,把最柔软舒展的一面露出来。

        岑崤意味深长道:“早知道就多在里面呆一会儿了。”

        黎容眼睑颤动,打量岑崤数秒。

        他很快意识到,岑崤现在不想讨论正事,而在回味某些难得一见的瞬间。

        对他们彼此都很难得的瞬间。

        黎容瞥向两人相靠的肩膀,舌尖不自主的轻轻扫下唇,细薄的眼皮舒展,柔软的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棕。

        他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岑崤的手掌,声音放柔放软,唇边噙着丝无辜的笑:“哥哥,我害怕,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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