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归元宗的招生大典, 每十年进行一次。
这一次的招生大典,刚结束两三个月。
最开始,一大批新入门的内外门弟子们,心情又是紧张, 又是有些期冀。
初进宗门的那段时间里, 大家几乎都亦步亦趋, 循规蹈矩,生怕做错了什么事触犯门规, 被逐出宗门,浪费了这得之不易的好机会。
但到了现在,弟子们渐渐熟悉了宗门生活、习惯了宗门规矩,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
即使在路上遇到不认识的师兄师姐,也敢问问熟人,对方究竟是哪位弟子的高足。
就譬如此刻。
一个新入门的外门弟子,怀中抱着一个匣子。
他跟一个入门多年的师兄一起, 被委派了个跑腿任务。
谁知在细窄的山道正中, 恰与一对少年男女相逢。
只见那对少年男女手拉着手, 姿态亲密无猜,一看便知是自幼青梅竹马的儿女之交。
站在右边的女孩子容貌清纯美丽, 她穿着红裙白裳,气质宛如风吹杏蕊、细雪梅花。
小少女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 仿佛有人揉碎了一把月光,洒在她盈盈的双眸里。
暮秋的晚风之中, 她像是一幅常开不败的画。
如果说这少女的秀气乃是“一动”,那么左边的少年人, 气质便是“一静”。
他罩着一件漆黑斗篷, 银线在斗篷下摆绣出繁复的纹路。
似乎察觉了新弟子的视线, 他淡淡地朝新弟子看来一眼,平静无波的姿态,却无端令人心中一惊。
这少年人轮廓细腻,五官精致,就好似一副老天细笔勾勒的水墨工笔画。
男人若是漂亮到这种程度,难免显出一丝女气,可这少年却并不是这样。
盖因这少年人的眼睛太过出众——他眼皮很薄,眼型微微上挑,浓黑纤长的的睫毛在眼尾利落收拢,线条竟有种剑锋出鞘般的凌厉。
至于那双眼睛的颜色,也有些过于黑白分明。
普通人的眼睛,往往深棕里带着一丝暖。
可这少年的一双眸子,竟然纯黑如曜,沉静里带着难言的神秘和锐利。
他虽然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却像是一眼漩涡,仿佛盯着他看久了,就要被吸进那对漆黑的眼眸里。
新弟子只看了他一眼,便急忙低下头去。
对方的气质并不咄咄逼人,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敢和这少年人对视。
下一刻,新弟子见到对方挪动脚步,随后,一道清凌平静的男声就在他们耳畔响起。
“你们先过去吧。”
新弟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却被老弟子重重地抓了一把袖子。
他匆匆从这两人身边经过,胡乱地道了一声“谢谢”。
直到双方擦肩而过,各自走出十余步远,这新弟子才忍不住问道:
“刘师兄……刚刚那两位,该是内门弟子吧?”
相比于外门弟子清一色的蓝衣或者青袍,内门弟子的装束更为自由。
这对少年男女衣着精致,气质缥缈,宛如神仙中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内门长老的高足。
老弟子支吾了两下,仿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被一连追问了几句,他才勉强道:
“那二位……是‘那个峰’的言师姐和巫师兄。你若是感兴趣,有空时去问学堂,多听几节关于炼器和阵法的大讲,时不时就能碰到他们了。”
尽管那对少年男女比他们年纪更小,但按照内外门的次序排辈,两人仍要称呼他们为师兄师姐。
新弟子先是兴奋,又是遗憾:“内门弟子的座位都在前三排,只怕我和他们说不上话。”
“……不会说不上话的。”老弟子面无表情地答道,“因为他们是负责给我们讲课的。”
“……哦。”
只乖乖地沉默了一瞬,新弟子的好奇心就又涌现出来:
“刘师兄,‘那个峰’是哪个峰?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到这个天真得甚至带一丝傻气的问题,刘师兄不由用疼爱小傻瓜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位新师弟。
他含含糊糊地说道:“那个峰总改名,所以就这么称呼了呗。”
说起来,刘师兄记得,那座峰最近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达拉崩吧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峰?
太奇怪了!这是人能起出来的名儿吗?
显然,世上的大家都会这样想。
因此,新师弟只是听到了这名字,就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有山峰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啊。”
哪怕叫做唵嘛呢叭咪吽峰,都比这个峰名更加朗朗上口吧?
刘师兄木着脸答道:“听说,这峰名就是那位言师姐起的。”
新弟子一听,立刻憧憬地两眼放光:“连峰名都能说改就改……那位峰主定然是个宽厚体恤的大好人,对自己的弟子十分宠溺吧。”
那么四年后的宗门大比,他就以加入内门、争取拜在那座峰名下为目标好了!
刘师兄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只是脚下猛地踉跄一下,整个人差点扑倒在又湿又滑的山路上。
“刘师兄小心!”
“我没事。”刘师兄捂着心口站起来,“但师弟,你、你这……”
“诶?”
“算了,有梦想总是好的。”刘师兄辛酸地说道。
“但那位峰主改名,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我们都觉得,主要是因为他跟言师姐狼狈为……我是说,志趣相合。”
“?”
一个大大的问号,从这个新弟子年轻天真的脸蛋上冒了出来。
刘师兄眼中饱含辛酸苦辣,不想解释这个问题。
山路很长,两人走着走着,就不免要没话找话。
新弟子又问道:“我看刚刚那位言师姐,人美气质甜,脾气应该很好吧。”
“言师姐……她脾气倒是好的。就是时不时会用新版游戏机、盲盒人物卡、以及节日限定英雄皮肤掏空你的钱袋。”
“……什么?”
一个土包子弟子,当即目瞪口呆:“这都是啥?”
刘师兄沉稳高傲地睨了他一眼,然后动作十分熟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迷你游戏机。
他一边走路,一边操纵着小匣子旁边的按钮。
不到一盏茶功夫,就通关了一局“超级弟子马礼傲”。
“你看,这是单人版游戏机,其中自带二十个单机游戏,包括最受欢迎的‘乾坤荣耀’。”
那小小的方匣子,还有它展现出来的五花八门的玩法,硬是把新弟子看得一愣一愣。
“莫非这些都是……?”
“是的,都是由言师姐主持炼制的游戏方式。”
“‘那个峰’的‘那一位,甚至入股其中,亲自推广……据说,目前游戏机的贩卖,已经是‘那个峰’的支、支柱型产业。”
在最后一个生词上磕绊了一下,刘师兄仔细回忆,觉得自己没有说错。
听完刘师兄全面、细致、包括各种游戏机型号的介绍后,新弟子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这些词语光是听着,就仿佛自带一种灵石入袋时的悦耳声响。
等刘师兄再报出价格,就更是绽放开来自金钱的神秘芬芳。
新弟子直愣愣地感慨道:“果然,归元宗不愧是天下四大宗门之一,治安就是好啊。”
“换成我们那里的穷山恶水,像是小言师姐这么有钱的修士,早被眼红利润的人合伙敲闷棍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好好走路的刘师兄,脚下猛地一滑。
瞬间,他在山路上栽了一个大马趴,爬都爬不起来。
“……”
“刘师兄?刘师兄你还好吧?”
新弟子手忙脚乱,快快把师兄扶起。
只见刘师兄的脸孔痛苦地皱成一团,用拳头轻轻敲打着胸口。这却不是因为摔疼了,而是因为……
“梗死我了,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刘师兄呻/吟一声,捂住脑袋,喃喃道:“敲小言师姐闷棍……亏你怎么想得来?”
“……啊?小言师姐修为特别高吗?”
“不,她不是修为高不高的问题,她真的是很特别、很特别的那种……去年的宗门大比,生生把剑峰杜师兄给气哭了的那种……”
新弟子:“???”
什么玩意儿?
剑修一个个都“我辈到死心如铁”,居然还能被言师姐那样美丽灵巧的小姑娘给气哭吗?
对于这个问题,刘师兄眼神恍惚,仿佛魂灵已经飘散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语气缥缈地说道:“总之你记住,言师姐是咱们宗门著名的强行五五开——之所以打成平局,而不是她赢,是因为言师姐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咱们宗门的对擂规则。”
假如没有那个“一个时辰分不出胜负,就算双方平手”的规则,刘师兄相信,这位小少女完全可以赢到地老天荒。
“!!!”
果然,大宗门里处处卧虎藏龙,连那样可爱娇俏的小少女,都身怀绝技。
新弟子听后浑身一震,顿时更加敬畏天下英雄。
“言师姐如此厉害了得,那她身边的那位巫师兄呢?”
一听新师弟提起巫满霜,刘师兄瞬间精神起来。
他连膝盖上的泥巴都忘了拍,加重声音强调道:
“巫师兄可是个狠人!他当初入门的第一个月里,就把剑峰的剑阵徒手给拆了!
”
“嘶——”
剑修乃是修真界中又强又穷又横,最惹不起的一批人。
归元宗因为曾是天下剑首的缘故,门内的剑修们,可谓是剑修中的剑修。
一时间,新弟子连灵魂都不由为之战栗:“什么?巫师兄连剑峰都敢惹?”
“是啊,他拆完一座剑阵还不算,又陆陆续续地拆了三四座剑阵呢!”
“而且不仅如此——据说当年传法交流的时候,符峰的康八水师兄,甚至连跟巫师兄打擂台都不敢,直接上台就举手认输。”
新弟子十分震惊:“巫师兄看着小小年纪,修为居然如此强悍?”
“你亲眼看见一回就知道了!”
刘师兄说得绘声绘色,讲到激烈之处,更是手脚齐挥。
“凡是在问学堂里闹事的弟子,只要被巫师兄用眼睛冷冷一看,霎时间,周身上下都僵硬如石。”
新弟子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确定脸皮有没有变成石头。
“我刚才和巫师兄对视的时候,好像真的感觉浑身发麻!”
“那应该只是心理作用。巫师兄平时脾气很好,对我们这些外门弟子也客气,不会随便教训人的。”
刘师兄拍肩安慰道。
但下一刻,他猛地加重语气:“但巫师兄若要想教训你,他自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
“就像上次,有个内门弟子不服管教,当众挑衅言师姐。那人只被巫师兄握了一下手,立刻就烂醉如泥,糗态百出。第二天这人酒醒后羞得面红耳赤,整整一个月没敢出门。”
新弟子点头如捣蒜,连忙将这些珍贵生动的案例都牢牢记在心底。
唯一让人感到疑惑的就是——
“等等,为什么那人是惹了言师姐?”
刘师兄就等着他问这个问题呢!
身为前辈,刘师兄抱起手臂,语重心长地告诫道:“这就是最重要的部分了,你要牢牢记好!”
“——如果你惹了巫师兄,巫师兄不一定跟你计较,但言师姐一定会记住你。从此以后,你再买‘月如霜’系列产品,都得加倍换购……”
“——惹了言师姐更可怕。刚刚你也见到过,巫师兄面冷心热,平时性格很好。”
“但你一旦对言师姐不敬,他就会把你变醉、变秃、变丑……甚至会让你散发出七彩荧光,大晚上挂到全宗门最高的一棵树上,让周边所有人都看见!”
这一系列令人叹为观止的修理手段,听得新弟子嘴巴慢慢张大。
他从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这样鲜明地感觉到,自己确实是一颗小小的土包子。
“这……果然,大城市大宗门的修仙手段,好神奇啊!”
“不,师弟你好像存在什么误解。”
刘师兄沧桑地叹了口气:“一般来说,就只有‘那个峰’才会那么神奇……”
……
这对外门师兄弟不知道,尽管相隔几百丈,但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全数飘入正在下山的那对少年男女耳中。
自从晋升金丹以后,两人可以神识外放,感知力更比从前强了百倍不止。
现如今,言落月二人双双晋入金丹中期。
像这种没有刻意压低嗓子的对话声,即使不特意去听,也会自动往他们的耳朵眼里钻。
言落月挑起眉毛,轻轻戳了戳巫满霜:“人家编排你呢。”
巫满霜眉眼不动,姿态很是淡定:“也编排了你呢。”
他们对视一眼,想起刚刚听到的那番对话,两人就一起笑了出来。
言落月饶有趣味地问道:“诶,我竟然不知道。满霜,你什么时候把人给做成过七彩霓虹灯,还吊在了最高的那棵树上?”
巫满霜回忆了一下:“时间有点久了……当时大比刚结束,你去闭关了。”
那位内门弟子输在言落月手下,心有不甘。
于是,此人当着巫满霜的面大放阙词。
他说言落月这小丫头,光看名字就能看出来,乃是已落之月,颓然无光,恐怕后半生无福无运,要落个惨淡收场。
巫满霜这样的小蛇蛇,可听不得这种话。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巫满霜将双手拢进袖子,不紧不慢道:
“所以我就问他‘既然你不喜欢光,那你愿意成为光吗?’”
——然后,那位内门弟子就成为了光。
他成为了一道七彩荧烁自变霓虹光。
巫满霜真诚地点了点头:“我想,他现在会喜欢光了。”
这煞有其事的口吻和表情,着实有点切开黑的意思。
言落月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趴在巫满霜肩膀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自从剑道大会结束,寒松门一行人离开以后,近四年来,言落月和巫满霜只出过一次远门。
那次,言落月按照宋清池先前给出的地点,去找那枚“朱红色、很小一颗,像是红豆”的天地异火。
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言落月有点遗憾,但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毕竟,距离那颗小火苗跳出来打抱不平,至今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
哪怕是一粒花粉在做布朗运动,也不可能还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处。
那火焰说不准早跑到哪儿去浪了呢,还是随缘吧。
除了那次出门之外,言落月和巫满霜一直被姬轻鸿拘在峰中。
他们每日打坐修炼、精进技艺,时不时还被姬轻鸿塞几颗九转丹药、天材地宝。
两人无论天赋还是悟性,本来就超乎常人。
在这种十全大补的照料下,修为更是宛如坐火箭般蹭蹭上涨。
就这样,在归元宗这片安然的桃花源里,两人度过了近四年的时间。
也避过了鸿通宫为了维持地位,搅乱修真界的好一通腥风血雨。
就在前不久,关于鸿通宫通魔嫌疑事件,终于尘埃落定。
至此,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鸿通宫与魔物私通。
但有太多被翻扯出的证据可以证明,鸿通宫对于自己辖下领地的控制并不到位。
所以说,为了修真界的长久发展、为了人世间的爱与和平。
以归元宗为首,共计十二个大型宗门,在鸿通宫领地内特设二十六个诛魔据点。
除了凡人百姓之外,鸿通宫境内的大小宗门,也可以向这些据点求助。
——对于这些据点存在的意义,大家都心照不宣。
反正如果那些小宗门愿意,求助内容可以不仅限于封印诛魔,其中可能还包括一些投诚、互利、主持公道……等等。
换而言之,在归元宗、梵音寺,还有雪域的带领下,东北、西北方向的众宗门联手,往近年来一家独大的鸿通宫内部,稳稳地打下了一根眼中钉般的楔子。
鸿通宫不甘不愿地接受了这个处理结果。
而言落月和巫满霜,终于可以领任务、出远门了。
……
非常巧合的是,言落月下山的第一个任务地点,正好就在云宁大泽,她的族地附近。
接到这只玲珑小巧的任务木牌时,言落月的目光落在“云宁大泽”四字上,眼神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从她当初参加千炼大会,五岁离家起,再到后来拜入姬轻鸿门下,直接入了归元宗。
时间匆匆流转,已经过去了将近六年。
言落月马上要过十一岁生日了。
现在终于能借着任务的便利,回到家里看看。
言落月心中不由又是喜悦,又是有几分近乡情怯。
这六年来,虽然一直和言雨、言干还有桑戟保持着稳定的纸鹤通讯。
但尺素传书,与当面一见,到底是很不同的。
至少现在,言落月就很想知道:雨姐是不是仍然爱用珠钗抿起头发?家里的格局摆设都变了没有?两个哥哥仍是少年模样吗?有没有长高、又长高了多少?
——还有,她窗前的那株红梅树,是否已经热烈地盛放了呢?
家,这真是一个温暖美好的词汇。
让人想起熟悉的床铺、柔软的被子、饭菜的香气、还有每天落在书桌上的一抹斜阳。
眼神不自觉地飘远,言落月的脚步便轻快起来。
……
身为归元宗派来处理问题的弟子,言落月刚下飞碟,云宁大泽的代表就已经等在关口,热情迎接。
随着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身影步下舷梯,为首的中年女人,同时也是洛书宗的长老,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异。
——无他,实在是这两位归元宗上使,看起来年纪太小了些。
这中年女人已是金丹后期的修士,自然能察觉到言落月和巫满霜的修为。
此前负责处理本次禁地事宜的修士,正是一位元婴中期的大能——也就是他们洛书宗的掌门。
但结果却是……
想到自家掌门身受重伤,卧病在床的样子,中年女子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一瞬。
正因如此,看见归元宗来人如此年轻、修为甚至不如自己,中年女子心中难免升起一丝迟疑。
但这个念头,只升起了轻飘飘的一个瞬间。
——以这两位弟子的年纪,修炼到金丹中期,可谓十分惊人。
就算妖族入道往往比人类更早,能达到这个程度,也堪称千年难遇。
所以说,他们二人也定然兼具天赋异禀、背景过硬两条优势。
换而言之,这两位归元宗弟子,保不准就是拿着哪位道君赐予的天阶法宝,前来增援的呢?
当下,中年女子快步迎了上去,冲两人露出了热情的笑意。
“二位想必便是来自归元宗的上使了,果然风姿不俗、修为高超、少年出英才。”
“不敢当。”言落月温和回礼道,“您太客气了。”
在中年女子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言落月的目光刚和那艳美女子对上,两人便双双笑了起来。
——别说,这还真是位熟人呢。
中年女人开口道:“上使,这位是如意城城主甄卓儿……”
“仲姨,你不用介绍了。”甄卓儿眉眼弯弯,巧笑嫣然,“这位归元宗上使,可是咱们云宁大泽长出来的小龟女!”
这谐音梗实在用得活灵活现,言落月不由得摸摸鼻尖。
她也问候道:“一别多时,不知甄城主一切可好?”
言落月离开云宁大泽时,甄卓儿还只是如意城的代城主。
如今,听中年女子的眼下之意,甄卓儿已经总揽全城权柄于手,是位名正言顺的甄城主了。
甄卓儿笑了笑,目光划过巫满霜身上,在他那件黑色斗篷上停留了片刻。
这件斗篷……看起来和言必信大师那件是同款啊。
莫非这位少年是……
下一秒钟,仿佛要应和她的判断一般,言落月笑眯眯地挽起巫满霜的手,主动介绍道:“这是言必信大师的小师弟。”
甄卓儿在心中排了一下三人的关系:
言必信大师乃是言落月的师兄,那言必信大师的师弟,当然就是……
“那么,这位黑衣上使,也是言姑娘的小师弟吧?”
“那自然。”
一行人说说笑笑,保持着轻松友好的氛围,一路向内走去。
在交谈中,言落月终于明白了这桩任务的前后始末。
言落月从前就知道,龟族后山深入一段路后,乃是族中禁地。
不要说闲杂人等,就是普通的龟族精英,没有拿到特殊手令,也不许进入。
那时言落月还只是个小孩子,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去深究族中的秘密。
后来她离开云宁大泽,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直到如今,言落月才知道,这个“族中禁地”里到底有什么。
——那是一个云宁大泽众妖族,自行制作的魔族封印。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言落月的表情不由得扭曲了一瞬。
怎么说呢?
如果用现代术语形容一下,这句话的威力,就有点类似于“这是俺们集十里八乡之力,手工打造的土法核/弹”。
言落月:“……”
实不相瞒,这一刻,她背上寒毛都立起来了。
淦啊,她原来从小是背倚着核/弹头长大的吗?!
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来没人跟她说过啊!
接着,中年女子又是一番絮语,解释清了这处禁地的来历。
——云宁大泽的妖族祖先们,有很多都是当年伏魔之战中,从妖族迁移过来支援人族的。
那时魔族全面入侵修真界,各处战点四面开花。
众妖族集群而聚,在不断的流血牺牲之中,艰难又地把这股魔族给堵回了地下。
然而当时,周边的人族战场也打得正激烈,连多一根手指头都分不出。
妖族无法抽调人族的骨干力量,来此处制作封印。
但时不可失,机不再来。
如果错过了这个封印的机会,他们下次击退魔族,还不知要等多久。
于是,云宁大泽的妖族们,集齐了手中所有的符修、阵修还有器修。
根据人族盟友传讯石给予的隔空指导,再加上一点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力,以及妖族特有的大力出奇迹,他们生生把这个缺口给堵上了。
战后,人族检视此处封印,发现了一些缺漏。
但也没有因为这个,就把堵好的通道轰开的道理。
于是,人族在妖族的封印外层,再次制作了一层封印。
——可因为魔气已经被堵回去,少了特定的封印能量,这层封印不如一般的魔域封印稳固。
所以,妖族们凑在一起一合计,大家又各自后退了三十里,然后再下了第三层土法封印。
“现在说起云宁大泽,多半以为我们的祖先看中这里水草丰美,所以选定这里作为聚居地。”
“后来,其他妖族也闻讯而来,长居于此,云宁大泽就显得越来越像妖族的属地。”
中年女子轻轻摇了摇头:“如果追溯到三千年前……你从高空俯瞰,就能看见八十九个妖族围着封印,正好围成一个圆。”
当年留在这里的第一批妖族祖先,并不是为了云宁大泽丰足的灵气、优美的环境,才选择背井离乡,永居人界。
他们围绕着自己布下的结界定居,只为了负起自己当年留下的责任。
这样一旦有一天,结界出现碎裂不稳的迹象,他们或者他们的子孙,就能成为通传天下的前哨。
听到这里,言落月已经明白过来。
“我们龟族,就是当初迁移来的一支?”
中年女人缓缓点头。
“魔物破封而出的情况虽然时有发生,但都是自平宁山脉而来。唯有这次……我们布谷鸟一族发现,背倚的封印有松动的迹象。”
禁地是个土法封印。
大家不敢像是对待官方魔封那样,每年在上面开一道门,放人进去。
毕竟,所有人都怕这门开了以后关不上。
所以直到封印不稳的消息传来,各族开会商量了一天,才在封印上打开一道小小的缺口,让人进去探路。
“我们掌门入内探索……不想才一照面,就被魔物打成重伤。”
说到这里,中年女人轻轻地打了个寒噤。
“据掌门所说……禁地之内放眼看去,只见魔物遍布,如毡如毯,甚至没有我等的落脚之处!”
一直以来,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们,都习惯性地去平宁山脉的魔封清理魔物。
然而谁能想到,在距离平宁山脉不足百里的妖族聚居地,一支更大的魔物军团却已经悄然汇集!
洛书宗的掌门,乃是一位元婴中期的修士,居然一个照面就被打成重伤。
用中年女子的话说,这还是因为他们掌门身穿宝甲,又避开了正面攻势,才侥幸逃得一命。
“……”
这个描述……言落月怎么越听越熟悉?
她喃喃问道:“攻击你们掌门的魔物,是不是一颗浑浊、滚圆、巨大的球?”
中年女子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好的破案了,就是巨型滚圆魔。
想当年,言落月曾被一只巨型滚圆魔,一招放空九十五万点生命值。
倘若洛书宗掌门碰上的滚圆魔也是同一型号……
只能说,掌门还是挺命大的。
了解了具体情况,言落月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那就请长老带我去封印裂缝处吧。”
中年女子应了一声,将两人带到封印之前。
在开启封印的前一刻,中年女子迟疑道:
“容我冒昧问一句,不知两位上使此来,究竟带了几件天阶法器?”
言落月拍拍胸脯:“一件没带!”
“啊?!!!”
中年女子霎时变色:“这……还请上使不要和我们开玩笑啊。”
言落月诚恳地说:“真的一件没带——当时,我师尊把门一推,往我和满霜怀里丢了个牌子,跟我们说这任务我们能做,然后就把我们给扔出来了。”
中年女子:“……”
她没有说话。
但她的每根眉毛、每道细纹都仿佛在质问着:这是个什么几把师尊?
让金丹中期的两个孩子来处理这种任务,这不是在摆明了送人去死吗?
从中年女子的脸上,看出她此刻的复杂心情,言落月踮起脚来,笑着拍了拍女人的肩。
“长老不必担忧,我师尊既然派我俩来,就自然有派我俩来的道理。”
“请长老放心,只管把封印打开就是。”
“……”
中年女子沉默了一阵,终于换了个方向,委婉地劝解道:
“要不然,上使,你先回家看看家人……”
万一这位上使真的进了封印,那岂不是家人看一眼就少一眼。
听懂了的言落月:“……您太好心了,真的不用。”
费了好一番口舌,中年女子终于拗不过言落月一番拉扯,痛心疾首地把封印打开了一条小缝。
“既然您坚持,那就请您留心——嘶!”
一句话未曾说完,中年女子便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那禁地封印中的魔物,已经多得像是高过杯面的清水一样,才拧开盖子,就要满溢出来。
太巧合了,也太残忍了,就在她打开封印,露出一小条裂缝的短短半秒内,一道聚集着能量的白光,正冲着这个封印方向汹汹袭来!
而这发攻击,来自于一只巨大污浊、外表和掌门形容的一模一样的滚圆魔。
“……”
霎时之间,中年女子脑中一片空白。
哪怕白光还隔着几丈之远,但那不容忽视的浓烈能量,已经令她嗅到濒死的危险气味。
条件反射地,中年女子往前走了几步。
她意欲用自己的血肉,堵上那道一人宽的裂口。
……也许,也许她会在接触到能量的瞬间,就被撕扯成无数碎片。
但这样强大的攻击,总不能让它脱离封印而出!
电光石火之间,容不得太多思考。
中年女子竭力向前走了一步,又被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握住手腕,重重地向后一拉。
“你要相信落月。”
就是这一拖一拽,彻底耽误了她堵上裂缝的步伐。
中年女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可爱活泼的姑娘,不要命一样地扑进裂缝,身影仿佛融化进了那道白光!
“别——!!!”
下一刻,白光化作汹涌的洪流,仿佛要冲破封印而出……而出……嗯?怎么还没出?
不但没出,而且光芒还黯淡下去了?
中年女人的眼睛缓缓睁大:她看见,在逐渐黯淡的光芒背景下,一道玲珑身影渐渐浮现。
其实,言落月一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主要是,刚才的光线太亮了,所以显得她整个人都没了。
现在攻击被言落月生生抵消,从视觉上看,就仿佛她重新回到人间。
中年女子悲喜交加:“上使,您没事?!”
要知道,他们掌门就是挨了同样的一下,然后当场重伤吐血,从那日起一直卧病到现在的啊!
刚刚那道白光,论威力,丝毫不在掌门承受的攻击之下。
这位上使仅有金丹修为……怎么会……
“不,其实还是有点事的。”
言落月抬头看了一眼,沉吟片刻,非常精准地给出回答:
“这个嘛,我大概有0000105的事吧。”
这只滚圆魔比言落月曾经遇到的那只更强。
在言落月已至金丹,防御力更加强劲的情况下,它打掉了言落月足足……不,区区一百零五万点生命值。
“……啊?”
中年女子满脸迷茫。
即使她还在为言落月的幸存而喜悦,此刻也很想问上一句。
——上使,您自己听听,您说的这是人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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