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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胡羊焖饼


冬风冷冽,  高高的沙丘顶部站着一行人。

        孟桑在沙地上放好一块小木船,朝着一旁跃跃欲试的叶柏点头示意。

        见状,叶柏立马兴致勃勃地坐上去,  双手抓着木船两边,  高声道:“我抓好了!”

        话音刚落,  谢青章伸手用力一推。

        下一瞬,叶柏坐着木船,飞速沿着坡面往下滑去。他玩得太开心,即便顶着呼呼的冷风,浑身也依旧觉得十分热乎,  脸颊也红扑扑的。

        紧随其后的是孟桑,  她所用的木船要更大一些,呼啦啦地顺着沙坡冲下来,  最后停在叶柏身后不远处。

        没等孟桑起身,  叶柏已经自给自足地拽着木船一角,  兴奋地踩着沙子走近:“阿姐,这个好好玩呀!”

        孟桑拍掉脸上的沙子,  斜眼睨他:“也不知是谁,  前几日看见杜昉做木船的时候,一口断定这玩意无趣低幼?”

        叶柏心虚又尴尬地笑了两声,凑近一些,  难得软下声音:“我见识短浅,  一时失言,  阿姐莫要与我一般计较嘛……”

        孟桑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终是没坚持住,  面上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叶柏一见,  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  趁热打铁道:“阿姐阿姐,我还想再玩一次……”

        他生得白净俊俏,平日里装一本正经就足够惹人疼,遑论眼下还在故意装乖讨好。

        对此,孟桑十分受用,故意拿乔,意欲再逗逗他:“还想玩滑沙啊?嗯,让我考虑考虑……”

        姐弟俩正说着话,谢青章乘着木船滑下,刚巧停到他们右侧四五步远的地方。

        谢青章瞧见叶柏面上浓浓的渴求,又敏锐捕捉到孟桑眼底的促狭,无奈地摇头一笑,朝杜昉看了一眼。

        要不怎么说杜昉是谢青章身边最得力的仆从呢?

        忒有眼力见了!

        杜昉一接到眼神暗示,立马会意,上前接过叶柏手里的小木船,笑道:“郎君和娘子有事,不若仆陪小郎君去滑沙吧?”

        叶柏没有立即应下,而是静静地望向孟桑,征求对方意见。

        孟桑笑了,弯腰帮他整理好有些凌乱发髻,又拍拍叶柏的肩膀:“去吧,小心些,别摔着。”

        “嗯!”叶柏的眼睛顿时亮了,随着杜昉离开。

        “沙坡太高,走上去太费力,不若仆来背着小郎君上去?”杜昉笑着询问。

        叶柏乖巧地摇头,认真道:“阿姐说了,平日里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能一味使唤身边仆从或婢子。虽然这沙坡有些高,但我还有些力气,可以自己来的。”

        “好嘞,那仆就陪着小郎君走上去。”

        目送杜昉和叶柏走远,孟桑十分自然地挽住谢青章的左臂,相视一笑。二人将木船交给候在旁边的仆从,然后随意挑了一处小些的沙坡,慢慢爬上去,坐下之后,一边看风景,一边温声细语地说着话。

        冬日的敦煌,四处都很寒冷,风声大作,而天空却一碧如洗,纯粹的蓝色仿佛能扫清人心中所有的烦恼。

        他们此行出来是为了玩滑沙,故而不曾深入这片沙漠之中,只在外侧打转。眼前是连绵不断的土黄色沙丘,若是另一方向眺望,则依稀能瞧见荒凉坚硬的戈壁。

        “在想什么?”谢青章笑着问。

        盯着隔壁的孟桑回过神来,轻声道:“咱们离开前,再去城外东南方的断崖看一眼吧。”

        谢青章在脑海中回想一番那断崖上数百个大大小小的洞窟,温声道:“是去看壁画?”

        孟桑突然叹了一口气:“嗯。”

        对于现下的人而言,那不过是当地富贵人家供养佛祖的石窟,瞧着很是稀松平常。在石窟里画壁画、佛像的人,也只是些普通画师或卑贱学徒,根本没什么名气,论技法也不及当世大家。

        可在孟桑眼中,那是后世被誉为瑰宝、美得令人心颤的莫高窟。

        前几日,孟桑亲眼看见那些色泽鲜艳、保存完好的飞天壁画,下意识想起上辈子看到的修复后的壁画,在那一刹那,她终于领会到千年时光所藏着的含义。从断崖回去之后,她便对那些壁画念念不忘,像是上了瘾一边,只惦记着再多看一眼。

        谢青章这些天隐约有察觉到孟桑的不对劲,但他没有多问什么,只体贴地将孟桑搂在怀中,柔声道:“临离开此处还早,你若是对那石窟感兴趣,我们多去几回也无妨的。”

        孟桑靠着他,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默了片刻,忽而问道:“夫君,你觉得千年之后,这世间会是什么模样?”

        初听此问,谢青章一开始难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怔片刻,叹道:“千年之后?可太过遥远了。”

        “届时,我们早已化成一抔黄土。至于大雍,想必已经被取代。”

        孟桑有些讶然,仗着二人无话不说,且周边也没有旁人,索性直白问出心中困惑。

        “你怎么把改朝换代说得这般直接?嗯……我以为,依着士大夫或者高官权贵的想法,应觉得我朝要千秋万代才好呀。”

        谢青章摇头一笑,伸手帮她拢住头上的风帽,坦然回道:“遍数历朝历代,哪有千秋不倒的?或是苛政于民,或是昏聩不堪、贪图享受,分分合合总是无常的。于我而言,只要做好当下事,尽力辅佐圣人、多为百姓谋福祉,问心无愧即可。”

        “于国事上如此,”说着,他换了一个姿势,直直望进孟桑的眼底,神色认真,“而于家事,我依旧是先前的想法,能与你平平安安地共白头,就足够了。”

        孟桑心口一暖,刹那间觉得脑海中那些莫名的伤感惘然之情退去不少。

        其实,她也说不上来自己近日是怎么了。虽然平日里也会笑闹,但最近瞧见什么都容易想多,总有些伤春悲秋。

        莫非是出来游玩太久,想家了?

        孟桑百思不得其解,略有些烦恼地将这个疑惑抛之脑后。她仗着四下没外人,索性往谢青章怀里又缩了缩,继续拉着对方胡天海地地闲聊。

        “听租给咱们小院的屋主说,过些日子怕是会下雪。夫君,你说下了雪的沙丘会是什么样啊?雪会将这些沙子都盖住吗?”

        “我也未曾亲眼见过,等下雪了,我陪你出来看雪景……”

        ……

        过了许久,等叶柏玩滑沙玩到尽兴之后,众人才攀上骆驼,晃晃悠悠地往回赶。

        回去的路上,他们还撞上了一支胡人商队。

        胡商队伍中,驴、骆驼等牲畜的身上驮着货物,其余男女奴隶俱是背着粮食水袋,一脚深一脚浅艰难地踩在沙子上,无一不是目光黯淡。穿越沙漠实在是太过艰难,即便是骑在马上的胡商主人,瞧着也很疲累。

        直至他们撞上孟桑一行人,并且依稀瞧见十数里之外的敦煌城墙后,这些胡人的眼睛里才陡然蹦出光亮,脚下步伐忽然有力许多。

        领头的胡商甚至热情地赶上前来,操着一口带有口音的中原官话,与众人攀谈起来。过了最初的寒暄之后,他迫不及待地问起大雍现下的局势。

        谢青章他们来此地已有一段时日,对来来往往的胡商队伍早就习以为常,连带着年岁最小的叶柏都是一脸淡然。

        放在往常,孟桑是很乐意与他人闲聊的。只不过她今日爬沙坡太疲累,最近也有些脾气不定,身上犯懒,便只默默听着,没有开口说话。

        她不开口,谢青章便主动接过话头,挑一些对方口中方便答复的问题,有详有略地回了几句。

        胡商在攀谈时,暗暗打量谢青章等人的衣着和谈吐,看出他们的来历不寻常。又见孟桑一直垂头不说话,十分安静,就以为她只是什么不重要的妾室或婢子。

        于是,他就着以往的经验,大力推销起带过来的胡姬,从相貌到歌舞,将手下女奴夸了个底朝天,并真诚建议这位中原人买一个胡姬回去解闷。

        谢青章及杜昉等人:“……”

        孟桑没立马开口,只是挑起眉毛,一双杏眼似笑非笑地望向自家夫君。

        而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叶柏,刹那间清醒过来,用一种极其锐利的目光看向谢青章,眼中满是警告和审视。

        谢青章无奈叹气,只觉得这可真是一出无妄之灾。

        为了保住清白,并且不开罪自家夫人和小舅子,他一瞬间淡下神色,朝着胡商冷声道:“某已有家室,请勿妄言。”

        胡商听出对方话里的坚决之意,心中一凛。他飞快扫了一眼在场之人,着重往抬起头的孟桑那儿瞧了瞧,顿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讪笑着补救几句,灰溜溜地离开此处,回到自己的队伍。

        他人走了,此地的事却没完。

        孟桑瞟向谢青章,意味不明地挑眉。而叶柏的小腰板挺得越发笔直,摆明要作为娘家人,给他阿姐撑腰。

        谢青章哭笑不得:“夫人,阿弟,我是清白的。”

        好巧不巧,众人此时来到土黄色的敦煌城门,进城后,迎面撞见路边正在跳胡旋舞的舞姬。

        这些胡姬作为胡商眼中的货物,能被一路带来敦煌,甚至日后准备送去长安卖个好价钱,自然都有各自的长处。年轻貌美、异域风情便不提了,她们一个个都歌舞双全,与中原的女郎们相比要热情许多。

        伴着乐曲声练习歌舞的胡姬们,瞧见谢青章一众人过来,十分自然地朝着谢青章、杜昉等成年男子眨眼轻笑,展露自己的风情。

        谢青章的眼神完全都不往胡姬身上飘一下,只一心看着身侧的孟桑,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心意。

        即便如此,孟桑仍旧没由来地生出许多烦躁,头一回觉得谢青章这张俊秀的脸实在是“招人烦”。偏偏她也不是一个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自然晓得这些都不关谢青章本人什么事。

        可她心里头就是难受得很,就是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得劲……

        一直等回到暂住的小院,那股莫名的心烦意乱依旧没有消下去。孟桑紧皱着眉毛,一声不吭进了庖屋,着手做起今日的暮食。

        食单子是昨日就定下的,胡羊焖饼、蒸蛋、清炒胡萝卜丝……除此之外,孟桑还准备用买来的杏干,学着当地人的做法,煮一锅杏皮水。

        孟桑本以为回到庖厨,握起最为熟悉的厨刀,必然能渐渐平复心中情绪。然而等羊肉炖下,开始做面饼的时候,她依旧觉得郁气难消。

        屋外,谢青章与叶柏听着庖屋内传来的哐当声和剁案板的声音,面面相觑。

        叶柏眼中尽是担忧,昂起脑袋看向谢青章:“姐夫,你快想想是哪里不对,怎么我家阿姐这般……暴躁?”

        谢青章也摸不着头脑,照顾到小舅子的身高,特意蹲下身子,无奈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日情形,想来阿弟你也瞧得很清楚,我当真不曾朝秦暮楚,的的确确心中只有你阿姐。”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默了片刻。

        叶柏苦着小脸:“姐夫,虽然与你无太大干系,但根源只怕还在你身上,你上。”

        谢青章叹气:“阿弟,你阿姐平日最疼你,不若你去陪陪桑桑,让她开怀一些。”

        忽然,庖屋内传出的剁案板的动静越来越大,“哒哒哒”的像是在泄愤。

        谢青章与叶柏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朝着庖屋看了一眼,随后无声达成了一致的决定——

        算了算了,还是不打扰桑桑/阿姐做吃食,静观其变吧。

        庖屋内,正在做吃食的孟桑听到屋外的细碎声音消失,蹙紧的眉头松开些许,冷着一张脸,做完所有吃食,并让白九与其他仆从将吃的端上桌案。

        等她洗完手回到桌案边时,就瞧见谢青章与叶柏分别占据桌案的一边正襟危坐,并且齐刷刷投来关切的目光。

        见孟桑落座,谢青章与叶柏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前一后地动了起来。前者面上带笑,拿起筷子给孟桑夹菜,后者殷勤地来到孟桑旁边,亲自给她碗中斟满杏皮水。

        见状,孟桑心里很是矛盾。

        一方面,孟桑能察觉到两人想要照顾她情绪的那种小心翼翼和忧心,她自己本能地不想让二人太担忧,也觉得自己这股子烦躁来得很没有道理;另一方面,她又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躁动,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两种念头在她脑海中不停打架,弄得孟桑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

        孟桑的心中挣扎许久,最后强行舒展开紧皱的眉头,憋出个笑来:“吃食要凉了,快吃饭吧。”

        今日的暮食是她亲手所做,风味自然不会差。

        胡羊焖饼,当地一道特色菜。

        小羊羔身上的羊肉本就鲜嫩,在锅中炖够时辰之后,仅需唇齿稍稍用力,羊肉就被从骨头上抿下来。口感软而不烂,肉香浓郁厚重,每嚼一下都会有汤汁从肉的缝隙中渗出,越嚼越香。

        面饼先是盖在羊肉上焖熟,随后又被用木筷直接拉扯成片状,与羊肉炒到一起炖煮。此刻,羊肉的香味已经完全渗入面里,浑身挂满汤汁的面饼,不仅吃着劲道,还带着浓浓的羊肉香。

        对于这道硬菜,哪怕是口味偏清淡一些的谢青章,都多用了几筷子。而叶柏更是埋头吃肉,看上去吃得极香,显然也是喜欢的。至于屋外的杜昉等人,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抢菜,身体力行地表明自己有多喜爱这道胡羊焖饼。

        唯有孟桑,她的反应与众人截然相反,吃了一块羊肉和一片面饼后,再没将筷子伸向胡羊焖饼。

        孟桑本以为自己吃些美食,心情就会好许多,但真到了眼下,却越吃越没胃口。无论是胡羊焖饼,还是蒸蛋、清炒胡萝卜,没有一样能挽留住孟桑的胃。

        眼下正值傍晚,城中集市的空地上燃起了火堆,胡姬们围着火堆翩翩起舞,歌声动人。而孟桑等人租的小院,恰好靠近敦煌城最热闹的集市。

        听着小院外头隐隐传来的乐曲声,孟桑心中愈发烦躁,搁下碗筷,欲要端起杏皮水喝一口。

        然而她刚尝了一口杏皮水的酸甜滋味,当即胃口更差了,立马将碗放下。

        孟桑的这番异样举动,不可避免地落入一直密切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谢青章二人眼中。

        二人刚想说些什么,就瞧见孟桑倏地站起,皱眉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罢,孟桑也不等谢青章他们反应,独自回了东边屋子。

        被留在堂内的谢青章与叶柏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青章看着孟桑没动几口的饭碗,眉间浮现一丝忧虑,隐隐察觉到孟桑的反常要比他和叶柏所料想的情形更为严重。

        他朝叶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温声道:“你先用,我去屋里瞧瞧你阿姐。”

        叶柏忧心忡忡地点头:“嗯。”

        谢青章没有立即转身去屋内,而是先去庖屋取了一碗温热水,往里头添了些孟桑最喜欢的桂花蜜,然后才抬手敲了两下屋门。

        “桑桑?”

        屋内静了几瞬,随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进来吧。”

        闻言,谢青章推开门,撩开帘子进屋,又妥帖地将屋门带上。

        屋内,孟桑已经褪去鞋袜,头朝里侧躺在床榻上。她听见身后的动静,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来。

        孟桑看着一脸温和笑意、包容体贴的自家夫君,心中倏地静了,那股烦躁也忽然消失不少,旋即涌上来许多说不清缘由的委屈和愧疚。

        她瘪了瘪嘴,耷拉下眼皮,伸手去拽谢青章的衣角,但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谢青章看她眉眼间舒展许多,心下一定,即便瞧见孟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也没有那么着急了。

        他在榻边坐下,单手将人半搂到怀中,低声哄她:“水中添了你最喜欢的桂花蜜,喝一些吧,好不好?”

        闻言,孟桑无声点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几口碗中的甜水。

        喝着喝着,孟桑心头的委屈和愧疚之情更重,鼻子深处浮现一股酸意,眼眶也红了。

        忽然,“啪嗒”一声。

        一颗豆大的泪珠砸进碗里,与甜水混在一起。

        谢青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当即把碗放到一边,双手搂住孟桑,柔声哄她:“怎么了,是蜜加得不好吗?太多了,还是太少了?”

        “无妨的,我再去换一碗就是了。”

        话音刚落,怀中人就猛地往上扑,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脸上哭得梨花带雨。

        孟桑心中情绪起来,顾不得太多,不停抽噎:“是我不好!明明,明明我知道不关你的事,可我……呜呜呜,可我就是忍不住!”

        “阿章,我不想这般胡乱发脾气的。我,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呜呜呜……”

        这一番话入耳,谢青章是又疼惜又觉得好笑,连忙将人抱住,并且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孟桑的后背:“无妨的,无妨的……桑桑会因为胡姬而不快,究其内里,是因喜爱生出独占的念头。”

        “夫人这般情深,我因此觉得欢喜还来不及,怎会生你的气呢?”

        孟桑哭哭啼啼,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来,杏眼眨啊眨得惹人生怜:“真,真的?”

        谢青章笑了,俯身吻了一下她眼角的泪痕。

        “千真万确。”

        孟桑好受许多,哭声渐止,理智也慢慢回到脑子里。她回过神来,看着谢青章含笑的双眸,想起方才的场景,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耳尖与眼尾一般红红的。

        与其同时,她再度听见外头断断续续传来的乐曲声,当即情绪再度上头,面色一臭。

        见状,谢青章心中突然有了主意。他莞尔一笑,开口问道:“夫人想不想看跳舞?”

        孟桑立马会意,飘到宅子外的注意力悉数被拽回到谢青章身上,眨巴眨巴杏眼:“夫君,我只想看你跳。”

        上一回看谢青章跳舞,还是刚成婚的那几日。后来,他们随着孟知味二人出长安,又在大雍各地游历,渐渐就没有空暇折腾这些了。

        孟桑在记忆里搜刮了一番谢青章的舞姿,忍不住咽了咽津液,心中发痒。

        那,那确实是挺好看哈……

        嘿嘿……

        谢青章见她面上转晴,便晓得自己这一招使对了。

        顾及着外头还有叶柏在,他并不准备闹出太大动静,直将屋内一些物什搬到墙边,随后脱了外袍,松了松领口、袖口。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一举一动甚至隐隐切合外头的乐曲声。

        孟桑看着眼前美男脱衣的盛景,心里发痒,压根顾不得什么劳什子的胡姬,而是一骨碌坐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谢青章的一举一动。

        做好准备之后,谢青章侧耳听了一会儿节奏欢快的乐曲和鼓点,随后勾了勾唇角,倏地脚下发力。

        胡旋舞,光看字面意思便也晓得,这支舞蹈与旋转有关。一开始,多是美貌胡姬穿着色泽鲜艳的服装,发间、腰间佩戴锦带或珠串等首饰,转变各种姿势来不停转圈。后来,这支女子独舞渐渐变得男女皆宜,甚至演变出集体舞。

        女子跳胡旋舞,娇俏、活泼、美艳……各色风格都有,但或多或少会带上女儿家的柔美。

        而谢青章的舞姿中,却从始至终带着一丝洒脱和自在。虽然他受限于脚下有限空地,且衣着也不够华丽,但那种不间断的旋转,点到即止、干净利落的动作,无一不透露出别样的美感。

        更不必提,这人在旋转时,一双含笑的眸子总会精准无误地盯住孟桑。他眼中浓到要溢出的专注、深情,直直撞进孟桑心底,于无声中缓缓消去孟桑心中的躁动、不安、伤感等许多复杂情绪。

        孟桑被男色迷了眼,用尽最后理智克制住要吹口哨的冲动,脑海中晕晕乎乎地想着——

        什么胡姬、胡旋舞啊,都没有她家夫君好看。

        嘿嘿,谢青章,她一个人的。

        ……

        当日,经谢青章这一舞,孟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立马精神起来,再不去纠结什么胡姬。

        只不过,虽然她被谢青章劝着出去又吃了些暮食,但胃口却仍然不怎么好,除了蒸蛋之外,只有清炒胡萝卜、胡羊焖肉里的面饼能让她多用几筷子。

        谢青章将这番情景看在眼底,难免有些担忧。

        孟桑本人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一年四季,总有些时候是没胃口的,这实在没什么稀奇。

        而叶柏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信哪个才好。小郎君沉吟许久,最后决定多看两天情形再决定站哪一边。

        ……

        没过几天,便是除夕。

        孟桑当天正想着早起去筹备年夜饭,然而一去到庖屋,见了刚买回来的带血羊肉,她当即泛起恶心,扑到门边上不停干呕。

        此番动静一出,屋内的谢青章、叶柏,院子里的杜昉、白九等人呼啦啦都围了过来。

        孟桑止住这一波恶心,抬眼就瞧见乌泱泱一片人,连忙摆手:“无妨,就是羊肉膻味太冲,闻着难受。”

        众人大眼看小眼,半信半疑地互相交换眼神,欲要离去。

        走了没几步,就瞧见刚刚转身返回庖屋的孟桑,又一次扑到门边,再度干呕起来。

        谢青章蹙眉,上前扶着孟桑,不断帮她顺气。而叶柏紧张地捧着温水,随时准备递上去,好让孟桑漱口。

        看着孟桑止住干呕,直起身来,又扫了一眼庖屋里的食材,谢青章微微眯眼,下意识联想起孟桑近些时日反常的情绪,心头忽然闪过一种猜测。

        他半是期待半是忐忑,脸上也绷着,嗓子略微有些哑:“桑桑,白九会医术,让她给你把一下脉吧。”

        孟桑刚接过叶柏手中的水碗喝了一口水,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当即明白过来谢青章的意思。

        她有些紧张,下意识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盯着谢青章:“不,不会吧?”

        在场大多数人,包括叶柏在内,都听明白二人的话里含义。顿时,一个个的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叶柏,一双圆眼瞪得更圆,只差直接黏在孟桑肚子上。

        “先瞧瞧,万一呢?”谢青章定了定神,示意白九上前。

        白九一动,周边无数人纷纷让出地方。

        孟桑到屋内坐稳,伸出手搭在桌上。看着白九十分严肃地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处,孟桑越发紧张,杏眼眨得飞快。

        “怎,怎样?”

        白九没有立即应答,反复号了三回脉象,方才呼出一口气,面上露出灿烂笑意,狠狠点头:“有了!”

        即便心里有了猜测,谢青章和孟桑仍然忍不住怔了几瞬,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仿若身处梦中。

        直至叶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朝着孟桑的小腹,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虽然不晓得你是小女郎还是小郎君,但是你要记清楚,我是你的阿舅哦!”

        “你乖一些,等你出来了,阿舅陪你玩。什么蹴鞠,什么鲁班锁……”

        孟桑与谢青章方才回过神来,相视一笑,而堵在屋门口、不敢进来的杜昉等人面上也带着喜色,开始低声欢呼,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

        “有小郎君了!”

        “殿下和驸马得知这个消息,必定欢喜!”

        “郎君,大喜事啊,咳咳,是不是应当来些喜钱?”

        “夫人有身孕,主子也不懂厨艺,那今日除夕的年夜饭怎么办?白九来做?”

        “都行吧,反正不能累着咱们夫人和小郎君!”

        “……”

        七嘴八舌之中,谢青章只觉得自己终于落到了实处,缓步上前,轻轻握住孟桑的手。

        “桑桑……”

        “嗯!”孟桑唇角微翘,没有说太多,只依恋地反握住对方温暖的手掌。

        岁岁年年,幸得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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