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捉虫)
安山道长盯着手中的三清铃看了一会儿, 随即摇了摇头,因为酒醉,还有些大舌头道, “不管了不管了。”
“哎,风眠哎, 你这酒真不错,这还剩大半坛的,你就大方点将它舍给我吧。”
孟风眠的声音硬邦邦的:“道长自便。”
听到这话, 蹲地要去抱酒坛子的安山道长手中动作顿了顿。
他回过头, 有些困惑道。
“风眠, 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孟风眠沉脸:“自然。”
安山道长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
孟风眠难以置信的看向安山道长。
这般明显的事情, 居然还要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当场给安山道长梆梆来两拳,已经是好涵养了。
这道长还有脸问为什么?
安山道长犹不自觉, 他伸手摸了摸脸, 难道是自己酒醉后脸上留下口水污渍了?
“风眠小友怎地这般看老道。”
半晌后, 孟风眠服气了。
他暼了安山道长一眼, 意味深长道。
“我看的哪里是道长啊, 我看的分明是秋后的老葫芦。”
安山道长愣了愣,随即指着孟风眠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孟三公子是拐着弯骂他脸皮忒厚呢。
“哈哈哈!”
安山道长越想越乐, 最后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桌子。
孟风眠:
有这么好笑吗?
安山道长似乎是瞧出了孟风眠心里的吐槽,抬脚走到孟风眠身边, 伸手拍了拍他因为久坐而有些褶皱的衣袍, 面上带着不羁的笑意。
“我等修行之人,自然得要随心随性, 遇到好笑的事,畅快的笑一笑,遇到伤心的事也不怕, 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便罢了。”
“如此往事可随风,老道我又能痛快的喝下一坛子酒了。”
“三公子你啊,就是太端着了。”
孟风眠的手又痒了。
“不过,话说回来,风眠你是怎么回来的?”
安山道长绕着孟风眠转了两圈,鼻尖微微嗅了嗅,开口道。
“嗯,有一股好闻的味道,是很干净的炁。”
孟风眠想着遇到的顾昭,眼里带着笑意,附和道。
“虽然被吓了一次,但确实是一个赤忱的人。”
安山道长的脚步顿了顿,挑眉看向孟风眠。
在方才那一刹那间,孟风眠身上的红线光芒闪了闪,难道是见到命定之人了?
安山道长正待多问,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动静,孟风眠和安山道长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位小厮神情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孟风眠诧异,“是曲烟。”
他起身走出了屋子,站在门檐下的台阶上,拦住了慌头慌脑的小厮,问道。
“曲烟,出什么事了?”
安山道长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这是祁北王妃院子里扫洒的小厮曲烟。
见他面上慌慌张张模样,安山心里起了两分好奇,也跟着孟风眠走了出去。
“太好了三公子。”
曲烟一见孟风眠,顿时一副有救了的模样,当下便匆匆行了个礼,快言快语道。
“三公子快去瞧瞧王妃吧,王爷从楚阁里带了个少年郎回府,听说人带去了主院,王妃气得要昏厥,三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曲烟说着说着,眼瞅着就要哭了出来。
要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讨得了好,便是他这样做扫洒活计的也没个好下场。
“什么?楚阁?!”
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刚刚去了趟鬼道,又被白鹤颠簸回来的孟风眠要眼晕了,身子微微一晃。
“哎,风眠啊,慢点慢点,咱们不急。”旁边伸出一只着道袍的手,一把扶住了孟风眠。
孟风眠侧了个头,正好对上安山道长的笑脸,明明就是一张生得不错的脸啊,怎么就这么招人打呢。
安山道长好似察觉到了孟风眠眼里的不善,嗖的缩回了手,催促孟风眠道。
“风眠小友快去看看吧,唉,令尊的这等红尘风流韵事,我一介方外之人就不瞎掺和了,去吧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孟风眠瞪了他一眼,摔了摔袖子,这才回头看曲烟,急道。
“在哪儿?还不快带路。”
曲烟:“噢噢。”
不过是片刻时间,孟风眠和曲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假山流水后头了。
安山道长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两分悻悻。
风眠小友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也难怪他这般着急上火,楚阁是什么地方,便是他这样的方外之人也知道一二。
楚阁是祁北郡城最大最繁华的南风馆,也就是坊间所说的小倌馆。
安山道长想了想老王爷那白胡子白发的老态模样,情难自禁的摇了摇头。
还是这等富贵人家会玩。
啧,楚阁的少年郎,那不就是小倌嘛!
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哦!
……
安山道长感慨了两句,转身回了屋将昨夜未喝完的酒坛子抱在怀中,他拍了拍酒坛子,上头的红塞倏的飞落在桌上。
清冽醇香的酒畅快的朝黑瓷碗奔赴而去。
安山道长端起黑瓷碗,大口的喝下一口,随即重重的搁在桌上,翻了个酒嗝,畅笑一声。
“哈哈,痛快!”
“喝酒就得这般大口的喝!”
不过是三碗水酒下肚,安山道长已经头晕眼晕了。
他抱着自己怀中的酒葫芦,嘴里念叨道,“没醉没醉,我还得将这酒葫芦装满呢,回头风眠小友该回来了。”
“嘭!”的一声巨响,安山道长扑到长长的春凳上,不过是片刻时间,屋里酒鼾声层起彼伏。
安山道长又醉了。
“王妃王爷在哪里?”
“庭丰小院。”
孟风眠点了下头,大步的走在了曲烟的前头,曲烟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
绕过假山丛,走过一个院子又穿过一处长廊,孟风眠抬脚进了一处月亮门,前方便是庭丰小院了。
不过此时里头一片安静。
孟风眠一个心惊。
曲烟也是一脸哭丧的模样。
这般安静,难道是已经出大事了?
这般想着,两人快步朝庭丰小院的堂屋走去。
令人意外的是,堂屋里的王爷和王妃一左一右坐高堂的太师椅上,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却也不算闹得很厉害,老王爷正在替王妃斟茶,瞧过去颇有些小意模样。
孟风眠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他略略整了整仪容,这才上前见礼。
“儿风眠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啊,我儿来了,快快,翠茗给三公子上茶。”
祁北王妃柳菲卿五十来岁,孟风眠可以算是她的老来子了,瞧见孟风眠过来,她连忙侧身交代身边的大丫鬟翠茗替孟风眠上茶,笑眯眯道。
“风儿,今日怎么来母亲这里了?”
孟风眠抬眸。
他还未说话,柳菲卿已经看到旁边缩成鹌鹑模样,恨不得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厮曲烟,顿时是知道孟风眠为何而来了。
柳菲卿美眸瞪了曲烟一眼。
曲烟脖子往后缩了缩,顿时更畏惧了。
孟风眠出言解围道。
“母亲,儿这两日忙着功课,抽不出时间过来请安,今日得空本也要过来,正好碰见曲烟,瞧着他的样子慌张不得章法,这才多问了几句。”
说到这,孟风眠有些踟蹰了。
这老子从南风馆里带了个小倌回来,做儿子的要怎么办?
别看他娘亲这时面上平静,说不得背地里寝食难安,夜里看烛流泪到天明。
想到这,孟风眠更是坐立难安了。
“嘭刺。”茶盏重重的搁在桌上,茶杯和茶盖相碰发出一声脆响,祁北王妃和祁北王都看了过来。
孟风眠沉下脸,“爹,你也一把年纪了,咱们就不要再胡闹了。”
祁北王颇有两分没脸,当即哼了一声,“我便是胡闹又怎样,怎么,你一个做儿子的还管到老子头上不成。”
柳菲卿见这父子两人火药味十足,左看右看,连忙拦住,道。
“别吵别吵,父子俩吵什么!”
“风儿,你误会你爹了,他是从南风馆带回来一位少年郎不错,但那是你爹的故人之子,一时遭难流落红尘罢了。”
“唉,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总不能忍心见小辈遭这等罪,总要出手帮扶一二的,你说是不是?”
孟风眠怀疑,“当真?”
柳菲卿点头,“是是,自然是真的,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你爹要真的这般胡来,此时我还能和他好好坐在一起喝茶?”
“方才都是误会罢了。”
孟风眠想了想,这话倒是不假。
柳菲卿放柔了神色,“好了好了,你那儿事多,母亲就不留你了,别担心,我心里都有数。”
说完,柳菲卿便将茶盏往桌上一搁,分明是端茶送客之意。
孟风眠眼睛黯了黯,随即朝上座的祁北王和祁北王妃拱了拱手,赔礼道。
“父亲,方才是儿子鲁莽了,还请父亲见谅。”
祁北王孟棠春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
等孟风眠离开后,原先笑得一脸慈和的柳菲卿沉了下脸。
只见她微微昂了昂下巴,旁边便出来两个孔武的婆子,三两下便将曲烟拖了下去。
柳菲卿绷着一张脸,冲祁北王孟棠春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走!”
话落,她便率先走了出去,孟棠春不以为意,拈了拈自己有些花白的胡子,抬脚便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庭丰院的一处亭榭处,周围是外头暗河引进来的河水,河面不见荷叶,里头养了数尾的锦鲤,红的白的橘的,瞧过去热热闹闹的。
柳菲卿和孟棠春一起走上亭子。
不知孟棠春按下何处地方,只听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随即湖中的水被抽调上了亭子。
一时间,亭子周围落下雨幕,哗啦啦的一片水声,如大雨倾盆,两人谈话的声音瞬间被压了下去。
柳菲卿板着脸,开口道。
“你方才说的长生不老,返老还童是何意?”
她斜睨了孟棠春一眼,伸出白皙又略显富态的手,凤染的指甲剔了剔里头并不存在的灰,语调悠长又漫不经心。
“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要是糊弄了我”
柳菲卿横眼过去,有了年岁的眼眸里一瞬间爆出精光凶意,“我让你孟棠春剩下的几年时光,得不到片刻安宁!”
孟棠春也板了下脸,“好了好了,你冲我还说什么狠话!”
“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了?”
“怎么没有?”柳菲卿咬了咬牙,恨恨道,“别的不说,咱们今儿就说说风眠这事。”
“当初也是你寻了个种子,说是什么神仙种,非得要我吃了!”
“好了,这神仙儿子倒不见得有生出来,倒是生了个面冷心冷的孩子。”
“就跟那路上的臭石头一样,怎么捂都不热络。”
柳菲卿想想这事都一肚子的气。
十七年前她都三十有八了,这老货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粒东西,非说里头有神仙神魂,她要是吃了,以后神仙依托着她的肚子出来,孟家的富贵定然能更上一层!
更上一层?
像他们这等分封诸地的王更上一层,那不就那把金銮殿上的椅子嘛!
一时间,她也有些痴醉了。
吃了那一粒非金非银的小圆粒,老夫老妻同房,果然十个月后生下一儿,取名孟风眠。
柳菲卿摔了摔袖子,侧过身子别脸,目光看池塘里的鱼儿。
孟棠春也有些气短。
他不也是听那守坟之人说的嘛。
说得天花乱坠的,什么上千年前玉溪真人兵解时留下的一抹神魂,唉,被骗了被骗了。
孟棠春讪笑,“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添了个儿子,不亏不亏。”
柳菲卿嗤笑一声,“我缺儿子吗?”
算上孟风眠,她都有三个儿子了,前头两个儿子早就为她绵延子嗣,算上庶孙庶孙女儿,她都有十个孙子,十二个孙女了。
她哪里缺儿子了,犯得着拿命去搏个儿子吗?
像她们这等富贵人家,向来早早绵延子嗣,有了骄儿后那是轻易不会再生了。
宁愿找婢女替自己,也不愿意再和夫婿同房,怕的就是又有了身子,伤身!
孟棠春安慰:“好了好了,风眠还是很有孝心的,方才不就为你撑面子来了吗?”
“哼,和自家老爹也没大没小的。”
柳菲卿叹了口气:“就是性子冷了些。”
顿了顿,她也说心里话了。
“我心里也有疙瘩,总是忍不住的去想,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儿。”
“唉,早知道这一辈子,仙人有可能不再是仙人了,我就不去吞那劳什子的神仙种了。”
孟棠春也是低落:“唉,怪那生死轮回啊。”
“所以芸芸众生生生死死,上辈子再是滔天的富贵,下辈子也有可能是阿猫阿狗。”
孟棠春感叹完这一句,目光炯炯的看着柳菲卿,沉声道。
“菲卿,这一次我不骗你,我从楚阁带回来的这人,那是一个大宝贝。”
柳菲卿:“哦?”
孟棠春压低了声音,“是肉灵芝!”
柳菲卿抬眸去看他。
孟棠春猛地下了决心,伸手去牵柳菲卿,“走,我带你去瞧瞧,你看过后便知道了。”
孟棠春带着柳菲卿来到书房。
只见他转了个花瓶,密室大门打开,在柳菲卿诧异的目光下,孟棠春率先下了密室的通道。
通道很长,两边镶嵌着东珠大小的夜明珠,倒是不显得黑暗,柳菲卿拿出帕子掩住口鼻。
孟棠春瞧见了,解释道。
“密室在地下,一路延通到鲤心池,空气自然不比在外头,你稍稍忍耐下。”
柳菲卿是半点想到,她方才在的凉亭下方,居然还有这么一处密室!
很快,两人便见到了被关在密室里的人,也就是今儿闹得沸沸扬扬的楚阁小倌。
柳菲卿一看便愣住了,“这”
只见密室的四个方位都摆了一个成□□头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亮。
光将湖心下的密室照得很是亮堂,在一张千工床榻上,一个十七八岁弱质的少年郎闭目,似在安眠。
他手腕和脚腕处都束缚着铁链。
孟棠春见柳菲卿的目光落在他手脚的铁链上,解释道。
“别看他这般弱质少年郎模样,力气可小。”
他停顿了片刻,语气古怪道。
“菲卿,你猜他多大年纪了?”
柳菲卿:“多大?和风眠差不多吧。”
孟棠春哈哈畅笑了两声,“不不,他啊,要是没有吹大牛,得有三四十岁了,哈哈!”
柳菲卿这下是惊到了。
她上下打量着床榻上这人,这般模样,这般肌肤和身子,怎么看都不是三四十岁的人啊。
一时间,她想起了孟棠春说过的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柳菲卿猛地朝孟棠春看去。
“没错。”孟棠春得意的拈了拈胡子,不无炫耀道,“他便是那肉灵芝,肉灵芝便是他,他已经将肉灵芝化到骨血里了。”
“我已经寻人问得清清楚楚了。”
“他啊,前些日子饿晕在南风馆门口,老鸨子瞧着他面皮生得不错,加上又是外地来的穷人模样,就起了坏心思。”
就这样,这人被迫留在了南风馆。
柳菲卿面容古怪,“你怎知他身上有肉灵芝?”
孟棠春轻啧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
“真是明珠暗投了。”
原来,这人楚阁中大闹了一场,又是打人又是咬人,最后更是直接将咬下的血肉吞嚼,鲜血淋淋的场面当场吓到了诸多富家豪家的公子哥。
一时之间,楚阁混乱不堪。
孟府的管家老丁是个好南风的,那时他也在场,正好被压着咬了,不甘心之下,他也回咬了回去,不过是顷刻之间,两人的血肉便沾染到一处了。
孟棠春:“你知道吗?老丁他回来和我告假,他是在我面前变年轻的,哈哈,不过是一口肉罢了,老丁的头发黑了,脸上褶子少了。”
孟棠春这般说着,语气兴奋,看向床榻上的人目光似暗潮涌动。
不过是一块肉,人便年轻了。
而他,居然拥有这么多的肉!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要是艄公谢振侠在这,他定然一眼便能认出,这人便是砸了他的脑袋,将他扔樟铃溪的罪魁祸首。
“你们要做什么?”林中吉眼睛发红,声音有些古怪的暗哑。
他瞧了瞧周围,目光落在那照明的夜明珠时,眼里有贪婪掠过。
孟棠春和柳菲卿对视了一眼。
柳菲卿没有说话,孟棠春看向林中吉,笑得温和。
“孩子,听说你是来祁北郡城寻富贵的?”
林中吉看着夜明珠没有说话。
孟棠春也不介意。
“没有和你做介绍,是我的失礼,不才老朽祁北王孟棠春。”
他沉了沉声音,掷地有声。
“我,便是你要寻的泼天富贵!”
这话一出,林中吉慢慢的转过了头,对上孟棠春的眼睛。
玉溪镇,长宁街,顾家小院。
“我回来了。”
才看到自家小院,顾昭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回来啦?”老杜氏从灶间出来,瞧见顾昭松了一口气,嘴里不住的唠叨道。
“唉,昨儿夜里雨那般大,我和你阿爷都不放心你,你姑妈也是,今儿一早便起了,时不时的来问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昭心里一暖。
“没事没事,我不是说了嘛,我有时到家会迟一点,你们只管做自己的事,别担心我。”
“怎么能不担心。”老杜氏嗔了顾昭一眼,随即注意到她的肩上背了个竹筐,不免好奇的问道。
“带了什么东西回来,这么多。”
顾昭失笑,“是藤藤菜,别人家送的。”
说着,她将肩上的筐子卸了下来,让老杜氏看里头水灵灵的藤藤菜。
老杜氏:“这么多啊,这得吃到什么时候?”
顾昭一边将菜从竹筐里拿出来,一边笑道。
“不怕,回头给慧心阿姐家送一些去,现在咱们家里人多,剩下的两天便能吃完了。”
老杜氏:“成!奶奶给你烧了热水,昨夜这么大雨,你身上肯定都是泥点,记得好好的洗一洗,这些藤藤菜你就别忙了,我一会儿给慧心送去。”
老杜氏一边说,一边将藤藤菜从箩筐里拿出,又找了个木桶将根茎浸泡在其中。
顾昭洗完后不等老杜氏制止,自己拎了桶到河边的小石头上洗衣服去了。
等事情都忙完后,已经接近巳时了。
顾昭搬了张小杌凳到院子里坐着,潮湿的头发披在肩上,让日头好好的晒着。
在院子的另一头,卫平彦也搬了个长凳躺着,悠闲模样的翘着脚,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就像只大猫闭眼摇尾一般。
顾昭不免多看了两下。
卫平彦撩了下眼皮,似乎是注意到顾昭的目光,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即翻了个身背对着人。
顾昭:
突然的,她喊了一声。
“呀,姑妈你回来啦?”
卫平彦手脚忙乱的坐了起来。
糟糕!
要是被他娘瞧到他这般坐没坐相的模样,耳朵肯定得遭罪!
又是拧又是唠叨的,卫平彦表示他可受不了。
卫平彦坐直后,探头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顾秋花的身影,顿时知道自己被骗了。
“好你个顾昭!”
卫平彦怒瞪而来。
顾昭摊手:“表哥不好意思啊,我夜里当值一宿没睡,方才有些发困,眼花瞧错了。”
她说得真诚,一时间,卫平彦还真有些分不清楚了。
“那便原谅你一次吧。”卫平彦犹豫的重新躺回去。
又过了片刻,只听顾昭又道。
“姑妈你回来啦?”
卫平彦蹭的怒火上涨。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顾小昭你是故意的!”
只见卫平彦蹭的一下坐了起来,顾昭啊了一声,无辜的看了过来。
这一次她可没有逗猫呢。
“哎呀,痛痛。”卫平彦只觉得耳朵一痛,接着便是顾秋花的咆哮声入耳。
“娘不是说了嘛,让你坐要有坐相,你这样在院子里躺着翘脚像什么样子?啊!别人看到了该怎么说你,二流子一个!”
顾昭瞧着大姑妈的狮吼功,偷偷的摸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愧是杀鱼宰猪吓唬人的大姑妈,嗓门真有些大。
院子里有猫儿表哥委屈的声音传来。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这样舒坦。”
顾秋花一窒,“夜里让你在屋檐上攀高吐月华还不够啊。”
她瞧了瞧周围,见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道。
“平彦啊,咱们晚上做只猫,白天就做个人,成不成,正好一半一半。”
卫平彦苦恼,吭吭哧哧老半天,期期艾艾的开口。
“娘,这样精分,实在是太难了。”
猫猫做不到啊。
顾秋花:
屋里,顾昭忍不住笑了声。
这时,六面绢丝灯里有动静,顾昭拍了下灯面,大黑狗的身影一下便从里头掉了出来。
顾昭:“怎么了?”
大黑一脸幽怨:“汪汪!”
你前儿和我说什么了?
你说了,要是你自己撒谎,就一定会被暴凸眼,长舌头的大鬼追撵
最后,大黑总结道。
“汪汪!”
你一定是撒谎了!
顾昭心里有片刻的心虚,随即她又挺直腰板,镇定的摆手道。
“意外,这都是意外的巧合罢了!”
大黑才不相信,大眼睛斜睨了下顾昭,拿大屁股对着人。
顾昭: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拿这一招对付人?
“真的,你看我们虽然碰到大鬼了,但是我没有被追撵啊,反倒是大鬼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了。”
为了增强说服力,顾昭将六面绢丝灯里的桃三娘拎了出来,在大黑面前晃了晃。
桃三娘在灯笼里默默流泪,冷不丁的被拎出来,脸上还带着狼狈的血泪。
桃三娘愕然:
顾昭手一僵,随即又以飞快的速度,再次将小人塞回了六面绢丝灯,这才看向大黑,此地无银三百两道。
“刚才,咱们没看到什么吧。”
大黑嘲讽的汪了一声。
啧,傻瓜!
顾昭:“好吧。”
顾昭躺下一会儿,辗转反侧,脑海里一直都是桃三娘默默垂泪的模样,她侧头看向灯笼时,不禁又想道。
在灯笼里头,是不是也一直哭?
半晌后,顾昭又坐回圆桌旁,盯着六面绢丝灯看了一会儿,伸出食指,轻轻的扣了三下灯笼,清了清嗓子,轻声道。
“桃三娘,我请你出来了。”
顾昭缓了缓,这才将手伸进六面绢丝灯中。
……
六面绢丝灯中,桃三娘抱着膝盖坐在这一片白亮的天地里,看着半空中突然出现的手,她面上有片刻的怔愣。
只见这手白皙修长,关键的是,此时它掌心朝上,隐隐有邀请之意。
桃三娘拿帕子擦了擦脸,跳上了这掌心。
顾昭将桃三娘从六面绢丝灯中捧出,搁在桌上。
桃三娘此时收敛了怨气,面容是清俊的小妇人模样,她不过掌高,站在藤壶和杯盏旁边,顾昭诡异的觉得有几分可爱。
错觉错觉。
顾昭暗暗扭了下自己大腿,疼痛让她清醒了两分。
桃三娘提了提裙角,对顾昭行了个福礼,“道长,三娘有礼了。”
顾昭别扭,“客气客气。”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
毕竟几个时辰之前,她们两人还打得热火朝天,有你没我。
顾昭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在灯笼里偷偷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昭在灯笼里贴了化怨的符箓,桃三娘虽然是厉鬼,她身上却没有血气,显然是头一次犯罪就被顾昭逮了个正着了。
厉鬼化去怨气,便能红尘事了投胎去了。
“啪嗒。”桃三娘垂泪。
她又冲顾昭道了个万福,求道。
“道长,三娘险些犯了杀戒,害了无辜的人,是三娘罪孽深重,道长为三娘化怨是为了三娘好,这些三娘都知道。”
她抬起了头,眼眸里是深深切切的哀伤。
“但是三娘不想化去怨气。”
顾昭被她眼里的哀伤震到,不禁问道。
“为何。”
桃三娘沉默片刻,怀里出现婴灵,她以神魂为织布,化了一方红底蝠纹的襁褓将婴灵包裹。
黑乎乎一团的婴灵在桃三娘怀中格外的安静。
桃三娘声音幽幽:“以前是为了报复不愿意入轮回,现在是为了它。”
顾昭同样将目光看向了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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