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 139 章(捉虫)
沙土扬起的越来越多, 也露出了下头越来越多的尸骸,有白骨皑皑,也有还未完全腐败的尸身, 恶臭一片。
骷髅头仰头朝天, 那空荡荡的眼眶似在呐喊, 又似在迷茫。
为何, 为何他们死得这般的惨。
明明只是想着为家里添一份收入……
有了银子,阿爹阿娘就能够轻省一些了,他们老了,该是享儿子福分的时候了, 到时, 他也能大方的给家里的小囡囡和媳妇买身漂亮衣裳。
为何, 为何最终会成为这般模样?
他们不偷不抢, 靠双手吃饭,卖的是力气,不是性命啊。
死了死了, 他们都死了。
再也见不到了, 故乡的圆月, 家门口翘首盼人归的亲人
无数的白骨皑皑仰天, 似朝苍天对这不公的世道责问咆哮一句。
他们穷人的命, 当真这般贱吗?
贱吗?贱吗?贱吗?
他们就问一句,当真这般贱吗?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无数的不甘、怨恨和遗憾冲天而起, 如一道飓风一般呼啸入天, 带着不问个答案誓不甘休的气势。
只见坑洞下,皑皑白骨在这一瞬化作了黄尘, 随着飓风骤起, 黄尘被卷入了这道风气之中。
接着, 盘旋入空的飓风中,隐隐有数张不同的脸在交叠狰狞,争先恐后,不得挣脱。
麻木的,落泪的,不甘的,怨怼的他们如沉苦海一般,挣扎的冒出头,下一瞬却痛苦的瞪大了眼睛,又被拖到了最深的海底。
最后,他们尝遍了人世间的痛楚,又无人来救,懦弱了,沉沦了,化作白骨沉在了暗无天日的黑泥地里,徒留不甘。
到了最后一刻,只得心酸的承认,原来,自己就是这般渺小又无用的人,如蝼蚁一般。
众魂责问,苍天不语。
也许蝼蚁的命便是贱吧。
不然,他们怎么会在坑底,以身以命化去那黄泉疣,却不见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遭遇报应。
渐渐的,飓风中的那些人脸麻木了。
……
潘知州瞧着那飓风,风太大,吸力又强,只见地上的碎石尘土都被卷了过去。
他微微往后退了退,下盘微沉,这才站稳了脚步。
“顾小郎,这是”
瞧见飓风之中若隐若现的人脸,潘知州放下遮面的袖子,急急的看了过去。
是人脸没错!
虽然神情相似,但仍能看出,每一张的人脸都是不一样的,无一不是青壮年模样。
潘知州忍不住往前又踏出了一步。
他站的位置正好在坑边,这样往前一走,瞬间有浮土簌簌落下,潘知州踉跄了一下。
“大人小心!”顾昭一把扶住潘知州的胳膊。
“多谢多谢。”潘知州惊魂未定的立好,目光仍然朝坑底聚起的风气看去。
顾昭也看了过去,不知不觉中,她的声音低了几分。
“这是坑底被害之人的残魂和执念,他们在问苍天,他们穷人家果真是命贱吗?在那富贵人眼里,他们是否当真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潘知州沉默了下。
他和顾昭一并看了过去,随着飓风起,坑底不断的有白骨化去,飓风之中的人脸也愈发的多了。
万人坑,当真是万人坑。
不远的地方,不化骨身上的黑袍簌簌,幕篱后的鬼眼明明寐寐簇着幽火。
曾经,它也是这坑底的一个。
它瞧着自己的皮烂了,肉里长了蛆虫,它们一点点的将那腐败的肉吃了个干净,到最后,连骨头都烂了,只剩了发黑的手骨和肩胛。
便是如此,它还是不甘心。
它还是恨,好恨好恨
最后,那发黑的手骨和肩胛又重新长出了骨,如此,才成了现在的它。
……
顾昭瞧了眼飓风中越来越多的人脸,耳朵里是那幽幢不甘的呐喊,似怒却更似哭。
她又瞧了一眼那堆成小山坡一样的晶体,抿了抿唇,倏忽的朝那边打了道手诀。
只见那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体随着元炁的笼罩,如冰一般的化开,最后成了柔和的水。
它们像一条绸带般在半空中蜿蜒流动着,顾昭引着它们朝飓风飘忽而去。
旁边,潘知州抚了抚须,叹了一声,没有出言制止。
随着元炁和水流笼上飓风,那些或麻木,或怨恨,或不甘的人脸一点点的被抚平,就像是那奔波在外,久未寻到归程路的游子得到了牵引,面容上的风霜色一点点的被擦去。
飓风越来越小,无数的人影出现在前头的空地中。
他们仰头瞧了瞧天光,明媚阳光照耀下,面容上有了苦楚褪去后的释怀。
片刻后,只见他们对着顾昭和潘知州方向咧嘴笑了笑,笑容一如生前一般质朴,带着两分憨气和踏实。
接着,金光闪过,人影一个个的消失在了青绿地之中。
很快,这儿便没有了飓风,没有了不甘的人脸,也没有了释怀的魂灵。
人途鬼道错开,风炁一下便下去了,只偶尔春风吹拂而来,带着山林好闻的泥土草香。
顾昭看着那充满灵炁的晶体,渡了万人坑中的残魂后,原先那小山坡一样晶体缩水了,只剩零碎一些落在地上。
“大人,是我擅作主张了。”她侧了侧身,向潘知州请罪。
潘知州抬手,“顾小郎莫要这样说,你做的对。”
他叹息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
“你也说了,这乌小哥等人挖的是黄泉水溢散人间形成的矿石,去了七罪八苦的黄泉疣,上头的灵炁纯净,想来,这晶体便是纯净的黄泉水了。”
“黄泉水,自然是要渡化亡人。”
顾昭朝潘知州拱了拱手,“大人通透。”
潘知州摇了摇头,他弯下腰,将散落在地上的晶体一个个捡起,拢在一处,最后站直了身子,从袖袋中将方才顾昭递给他的那一个拿出,搁在了最上头。
“此物,万万不能带进京。”
这话一出,顾昭和不化骨都看了过来。
顾昭不解,“不和陛下说这事了吗?瞧这行事手段,很可能是那庆德帝的手下人所为。”
“过几日进京说谢家之事时,一并将这事说一说,不是正好?如此,陛下也能更重视庆德帝一些。”
顾昭猜测此事和庆德帝有关,也有她的推测。
一来,谢家庄和此处的山脉同在临沂,乌古岩夺了衣裳和铃铛的那人,他应当也是修行中人,要说那人和冲虚道人不认识,她不大相信。
当初庆德帝寻道问仙,好长生修仙术,礼待方外之人,还收养了诸多的小童,特意送到了道门之中。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钱钞一分货。
这方外之人也一样。
方士修行,修的是仙,不过,在还未成仙之前,他还是个人,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尘之人。
不过较之寻常百姓,寿命多一些,本事大一些罢了。
顾昭将视线看向那被潘知州垒砌成小石头堆的晶体。
这黄泉水,不得不说,化去了黄泉疣,它上头蕴含着的是至纯的灵炁。
修行之人,可以不贪金银珠宝,不贪富贵荣华,但这蕴含了灵炁的晶体,又有哪些人不动心呢?
在顾昭眼里,这一处的矿,它也许是庆德帝的银矿,只不过这银子不是普通的银子,是可以支使收买方外之人的银子。
不化骨也跟着朝潘知州看了过来,眼里有幽幽鬼火。
知州大人哎!
它以前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和知州大人说话,要知道,以前它和里长大人说话都能脸红打磕绊的。
知州大人,该是多少个里长大人?
不化骨将老家那有些矮的里长大人一个又一个的交叠,再瞧潘知州时,他在它眼里,那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了。
眼下,居然还有皇城的陛下
小地方出来的不化骨瞬间挺直了腰板,支愣起耳朵听了过去。
潘知州:
他瞧了瞧顾昭,又瞧了瞧一身黑衣裳,诡谲又不容人亲近的不化骨,心里像被一座山一样压着,沉甸甸的。
他沉默了片刻,探手将方才搁在石堆顶尖的那一颗晶体重新握在手中,不答反问。
“顾小郎,你知道我方才拿到这东西时,第一个念头想的是什么吗?”
顾昭摇了摇头。
潘知州似是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掌心那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体上。
阳光下,剔透的晶体折射着光亮,迷人,纯净,又带着几分吸引人的神秘。
只是这样握着,便是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拿到这东西时,我啊,在那懊恼着,今儿怎么没把我家寻龙带来呢?”
“多吸了几口这仙气,我家寻龙也能更聪明一点吧。”
“那样,他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就不用那样用功了?平日里也能多出去耍耍,吃一些好吃的,听一下好玩的话本子”
“有了这东西,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还能不耽搁学习,因为,他脑袋瓜灵活了啊。”
“自打这孩子懂事了,收心了,开始用功读书了,那日子是过得比黄牛还忙,三更天睡下,卯时便起了,短短的一些时日,这几年养出的肉肉都消下去了。”
“我这当阿爹的,欣慰的同时,这心也是心疼爱怜的。”
他叹了口气。
读书是苦,以前家里没有银钱,他的日子过得只有比潘寻龙更苦,起码现在他衣食无忧,除了用功读书,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不过,这做父母的大抵都是这样吧。
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不要遇到一丁半点的风和浪。
潘知州想了一会儿他家潘寻龙,片刻后,他收回思绪,目光落在顾昭眼中,眼里有着坦然和温和。
“顾小郎,有这等好东西,你想,富贵人家谁能不心动?便是我,为着我家寻龙,我都是心动的。”
“到时,这天下,也许就不是只有一位庆德陛下了,名门望族,官宦人家乃至乡绅豪族,谁都会想拥有一个这样的东西。”
黄泉疣又怎样,拿人命填了不就能化去这黄泉疣了?
人命
再买,再生不就成了?
左右,他们出得起银子。
潘知州抚了抚须,意味深长道。
“顾小郎,方才你也说了,他们问苍天,是否是他们穷人家命贱,苍天不答……我想,不是祂不想答,而是祂不忍答,也不能答。”
“因为在上位者眼中,他们就是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最后这一声,潘知州的声音很轻,似有叹息。
顾昭心下大震,忍不住抬头看了潘知州一眼。
潘知州坦然的看了过去。
良久,顾昭开口了,声音有些涩然,有些哑意,就像是有人往她的喉咙里塞了一团的粗砂,干涩又硌得人发疼。
“多谢大人,听您一席话,昭方知,是昭想得过于简单了,大人,您是君子。”
潘知州哂笑,“我算什么君子,刚刚瞧着那满坑底的亮石头,我还打量着挑哪一块呢,是大一些呢,还是更大一些呢,毕竟你也知道,你小潘哥那脑袋瓜可没我灵活。”
“还不知道要赶考几次才能考出个名堂呢。”
说完,他无奈的耸了耸肩。
顾昭闻言,眼里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那厢,潘知州可劲儿的埋汰自家潘寻龙,然而,那眼底的温情却做不得假。
只见他长身立于这石堆旁,瞧了手中的石头片刻,又将它体重新的放回石头堆上。
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手,负手而立。
春风吹拂而来,树摇影动,地上的光影明明寐寐,潘知州宽袍簌簌,长须微飘,双目炯炯有神。
他的眼眸看向那连绵的青山,半晌后,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以他的身份来说,可以算做是大不敬的话。
“庆德帝他也曾经是陛下啊,今上,也是高高在上的陛下。”
顾昭默然。
都是陛下,两者能有很大的分别吗?
她跟着潘知州一道看向那连绵的青山,思忖着他方才说的话。
化去了黄泉疣的晶体灵炁是如此的充裕,倘若,当真被世人知道了这一处黄泉溢出之地,到时,当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接手这石矿的开采吗?
毕竟,它能让人心旷神怡,精力充沛,脑袋灵醒……
开采了后,富贵人家买得起,他们拥有此物,后代愈发的聪颖,而穷人则需要不断的挖矿,拿命去化这黄泉疣。
也许仁善一些的富贵人家,他们会多花一些工钱雇佣人,三餐好一些,银子多一些,如此,对于穷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个讨生活的肥差。
至于化黄泉疣
银子开得多了,总有人来卖命的。
毕竟,这世间多数时候,活着比死了还不容易。
一旦人命也能买卖
想到这,顾昭忍不住打了个颤抖,不敢继续往下想,只喃喃道。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潘知州应和,“是啊,该是乱套了。”
到时定然是富贵的人家愈发富贵,就连娃娃读书,有了这晶体,他们也比那穷苦人家多了不知多少多的优势。
长此以往,穷人,他还真的是人吗?
寒门,还有出头的一日吗?
潘知州叹息了一口气,想得愈发的长远了。
片刻后,他收回心神,瞧见顾昭的面容若有所思,唤道,“顾小郎,顾小郎?”
顾昭回神,“大人唤我何事?”
潘知州好奇,“顾小郎方才想到什么了?这般出神。”
顾昭迟疑了下,道。
“大人,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庆德帝瞧到的巨龟负书一事吗?”
潘知州点头。
这庆德帝之所有留了这么多后手,还未亡国便筹谋着复国之事,就是因为在巨龟上看到了箴言。
【东梁将亡,天启天授。】
顾昭垂眸若有所思。
“大人,当初您说了,箴言一事,谁也说不准它是否当真是箴言。”
“也许,当朝天启的名号,只是太祖的顺势而为,是那巨龟行的是挑拨之事。”
潘知州点头,“不错。”
按他看来,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前朝昏聩,灭亡是早晚的事,就是没有天启,那必定也有地启人启之类的。
自然,这等话他等闲是不会说出口的。
顾昭瞧着那山腹之地,眼里难得的有了些茫然。
“那这黄泉水溢散人世,此处又被人知晓,它也是意外吗?”
是意外倒好。
倘若不是意外,是谁有着这通天的手段?
那庆德帝,会不会也只是一个棋子?
潘知州抚须的动作僵了僵。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想起了天下灵潮涌动,人途鬼道不断交叠之事。
这一两年,那可是把祖宗前几代见鬼的机会都用上了。
这一代的百姓,他们难啊。
潘知州叹了一声,“罢罢,人生难得糊涂,多思无益,顾小郎,咱们紧着当下之事,无愧于心就成。”
“恩。”顾昭轻声应下。
按着潘知州所言,这人命纳化黄泉疣,此事最好莫要被人得知,尤其是此处有黄泉水凝结成矿之事。
自然,这化去了黄泉疣的晶体也不能带去京城给陛下。
顾昭瞧了瞧山势,决定以绝后患,打算和不化骨一起,寻了这黄泉水溢散而出的位置,将那处缝隙封了。
潘知州跟着一道跋山涉水。
他捡了一根木头做拐杖,三步一拄的走着。
春寒料峭时候还走出了满头的汗水。
只见他袖子薅得高高的,袍子的衣角也拎起来,豪迈的往腰间一塞,头发都凌乱了几分,这下是半点没有了清贵模样。
他跟在顾昭身后,终于愿意接过顾昭递来的轻身符了,啪啪的往腿上一贴,觉得自己轻松极了。
当下就夸下海口,道。
“嘿,比那宝安堂的膏药好使多了,哪哪都舒畅着,就是再走个几十里路都不成问题。”
顾昭失笑。
“那大人方才还不想要这符箓。”
潘知州摆了摆手,“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的瞧见这青山绿水,想着靠自己的脚丈量这土地,嗐,也是托大了。”
他瞧见顾昭笑,紧着又道。
“哎,你还真别不信,我年纪轻的时候,那是背着书笈就是仗剑天涯,好吧,我没有江湖侠客那样潇洒,不过是背着书笈,风餐露宿,睡过荒坟,住过破庙,夜里做着登那天子堂的美梦,进京赶考罢了。”
听到潘知州说进京赶考的事,顾昭颇为好奇,潘知州见此,就捡着几件有趣的说了说,末了叹道。
“岁月不饶人,转眼都十多年过去了。”
顾昭好奇,“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潘知州沉默了下,“是个老人了。”
顾昭也跟着沉默了下。
如今是太和三十四年,据说,陛下是二十三岁即位,如今算来,今年也该五十有七了。
说是老人,也不为过。
潘知州继续跟上,“所以喽,咱们可别把这东西拿到陛下面前,回头他一时兴起,也想着寻仙问道可怎么办,我通读史书,发现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顾昭配合,“什么大事?”
潘知州:“这寻仙问道的皇帝,那绝对是寻不到仙,也问不到道的,劳民伤财不说,最后还落个昏聩奢靡的名头。”
“可见啊,这做了陛下的人,俗事缠身,富贵窝里看不透红尘,与富贵有缘,与仙就无缘。”
“这东西要是引得陛下动了仙心,回头我指定被史官记一笔。”
想到那一幕,他不痛快道。
“我明明是脚踏实地的好官,结果成了名传千古的奸佞臣子,多亏啊,这事儿我可不干!”
“小郎你也别干!”
“大人仁心又睿智。”顾昭听他说得好笑,笑着应和了几句。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说话,顾昭才发现,小潘哥他爹当真是个妙人。
当然,他也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瞧,官场上那些黑白事被他说的,就算是在骂人都有趣儿。
不化骨走在前头,只耳朵听着,不怎么吭声。
很快,顾昭和潘知州便跟着不化骨寻到了他们当初下坑的地方。
入口是在一处巨石后头,只见这一处山地颇为奇特,它是山林背阴的一处,草木葱葱茏笼,葳蕤似有清新的草香传来。
然而,上头的草长得快,凋零得也快。
只见枯草缠绕夹杂其中,肥了地,紧着又有绿草长出,只一地就有了春日和秋日的景致。
顾昭知道,繁茂是因为灵炁,枯萎则是因为那黄泉疣。
不化骨回头,声音幽幢,“顾小郎,便是这了。”
顾昭微微颔首,“你和大人在这,我先下去瞧瞧。”
“都到这了,我不下去瞧一眼,那不是白走了这么多山路么。”潘知州敲了敲自己的腿,状似埋怨的瞧了眼顾昭。
顾昭知道,这是他在担心自己。
她笑了笑,转头看向不化骨。
乌古岩踟蹰了下,决定也跟顾昭下去。
它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瑟缩的躲着管事鞭子,只能抹泪挖矿的农家子了。
一行人下了矿。
初入时极窄,视线一下暗了下来,顾昭手中出现一盏六面绢丝灯,橘黄的光团落在地上,瞬间,此处充盈了灯烛的光亮。
“大人,小心脚下。”
“无妨,我瞧得到路。”
听潘知州这话,顾昭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约莫走了五六丈,这逼仄的山洞豁然开朗,此处也有了光亮,光亮不是日光,也不是顾昭手中的灯笼,而是地上那宛若一丛一丛生起的石头。
光,就是从石头上传来的。
幽幽的,带点冷,如那沁凉的月光一般,然而,仔细的多瞧了几眼,隐隐却又有阴邪之意,似有什么不详的存在,想要拖着人沉沦。
顾昭瞧到,在那丛生的石头上,里头是细密如绒茬的黄泉疣。
那阴邪之意就是来自于它。
潘知州咋舌,“还有这般多啊。”
乌古岩在这一片地方绕了绕,又停在一处仔细的瞧了瞧,这才走到顾昭面前,道。
“顾小郎,你说的对,这些东西会长,我记得我们以前挖的便是这一处,如今,它们又有了。”
顾昭点头。
果然是黄泉水溢散而来,不寻到那破口的缝隙,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
按照计划的那样,不化骨将此处黄泉疣里的阴煞之炁纳入体内。
只见无数浓郁的黑如雾一般的朝它涌来,它身上的黑衣裳不断的股荡,扭曲,片刻后,那衣裳好像被死炁侵蚀消弭,一点点的碎成了糜粉。
先是衣裳,然后是缠在上头的黑布,很快,空无一物的不化骨在顾昭和潘知州眼里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那是一尊少年人身量的骷髅架,通体发黑如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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