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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由我而始


  气息有些压抑。

  陈胜一言不发的拧着眉头,在殿上来回踱步。

  殿下陈风、荆轲保持着作揖的姿势,随着他的脚步心惊肉跳。

  ……

  六年过去了

  大汉的对外策略,早已见成效。

  刘邦在南越割据一方,麾下拥兵三十万之众,与百越人的继任首领“桀骏”分庭抗礼,混得风生水起。

  嬴政在西域纵横捭阖,麾下拥兵四十万之众,打得西域诸国灰头土脸,捏着鼻子承认了他的霸主地位。

  他们能这般顺利的在域外崛起,当然与大汉的一力支持脱不开干系。

  是大汉以成本价赊给他们大批辎重与粮草,助他们渡过了最窘迫的创业阶段。

  也是大汉数度遣精兵强将远赴域外,助他们打赢了最危险的生死存亡之战。

  作为回报。

  刘邦集团与嬴政集团,一直在持续性的抽取南越之地与西域之地的各种资源,输入九州。

  包括但不限于战马、牲畜、粮种、金银以及人力……

  除此之外,二人还连打带消的,将数场有可能危及大汉本土的军事行动,消弭在萌芽状态。

  甚至在陈胜的授意之下,二人已经开始在他们的地盘上,展开了学汉字、穿汉服、奉汉礼等等一系列汉化政策,为南越和西域并入大汉做准备。

  到如今,为祸荆扬之地千百年,兵锋一度逼近襄阳的百越人,已有两三年未曾踏足过南疆一步。

  曾信誓旦旦要挥师东进的天竺孔雀王朝,至今兵锋都未能越过高昌一线。

  陈胜给他们挑选的王号,都已经在岁初送过去了。

  嬴政封秦王。

  刘邦封越王。

  不是当下实封,而是将在二人百年之后,随着他们的遗骸一同荣归故里。

  二人的回信当中,也都表示非常满意,拜谢君恩。

  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愿意、真的满意……

  那不重要!

  战场能拿到的东西,谈判桌上当然也拿得到。

  就连最最难缠的犬戎与北冥妖族,都在被李牧和项羽按在地上摩擦了好几回后,渐渐消停了。

  两三年都没有再组织过大兵团南下扣关不说。

  根据斩妖司派往北方草原的密探回报,已有部分犬戎人放弃他们承袭数千年的游牧生活,学起他们大汉筑城而居……

  独独西方教,跟特么的脚气一样,治好了发、发了又治、治好了又发,周而复始,着实令陈胜头疼不已。

  想治本吧?

  虎贲军团封锁了河西走廊,那些胡僧人就走青海高原或横断山脉。

  有越祁连山、秦岭,进入雍州、司州地界的。

  有翻越横断山脉,进入益州地界。

  更有直接绕道草原,翻越长城进入并州、幽州的。

  就更耗子遍地打洞一样,根本就不走寻常路,这叫边军如何防得住?

  想治标吧?

  这些胡僧早就学聪明了,进了九州也不在正大光明的传道传法。

  一个个行踪诡秘的游走在九州各地。

  阴恻恻的用各种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方式,向各地官吏、富户传法。

  再通过他们,将经过改头换面的西方教法门,暗中传输给底层的老百姓。

  连陈守那样走南闯北、刀头舔血半辈子的见多识广之人,都架不住西方教的手段,更遑论那些一辈子都未曾离开过故乡的老百姓?

  如今的西方教,在九州境内就如同瘟疫一样,朝廷打个盹的功夫,就感染一大片……

  ……

  “他妈的!”

  陈胜罕见的爆了粗口,怒声喝道:“给我查、一查到底,涉案人员,不分官民、无论亲疏,为首者、组织者一体处决,从者一律交由刑部从重法办,以儆效尤!”

  殿下的陈风与荆轲听言,连忙揖手领命:“唯!”

  陈胜不耐的挥手:“我等你们捷报!”

  二人一揖到底,躬身退出偏殿。

  走出大殿,荆轲便问陈风道:“此事,以你锦衣卫为主,还是以我斩妖司为主?”

  陈风边走边说:“谁为主都不打紧,紧要的是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交人……既是你斩妖司的线索,就以你斩妖司为主吧,我锦衣卫全力配合你们!”

  荆轲点头:“那你去尚书省、我去长安区!”

  陈风脚步一住,拧着眉头盯着他,沉声道:“去长安区作甚?你可莫乱来!”

  荆轲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你去长安区乱来一个给我看看?”

  陈风心下一想:‘好像也是!’

  不提驻扎在长安区的那一整个红衣军主力师,合共两万五千红衣军将士。

  也不说拱卫在陈家大院周围的那五百王廷侍卫。

  单单是住在陈家大院旁的农家大宗师鲁菽,战斗力就约等于一个军!

  敢去长安区乱来的人,骨灰都得被扬了……

  然而陈风才刚放下心,就又听到荆轲说道:“不过我的确有点事儿,要去找太上皇他老人家商量商量!”

  陈风:???

  “哎,我说你这人是不知好歹是吧?不让你去你偏要去?”

  荆轲笑道:“放心,我会请令尊一同前往。”

  陈虎在十余年前进入斩妖司,作为斩妖司连络朝中各部的桥梁,在斩妖司的地位仅在荆轲这个镇守使之下。

  陈风:“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荆轲笑而不语。

  陈风无奈道:“说吧,到底什么事儿,说得通我,我就陪你一起去,要我都说不通,趁早歇了吧,别去找不痛快!”

  荆轲盯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陈风怔了怔:“我该知道什么?”

  荆轲目不转睛的一句一顿道:“这些年,太上皇与令尊‘私下’调用我斩妖司获取的西方教线索,‘私下’处决西方教胡僧之事,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知情?”

  一连用了两个‘私下’,也着实是为难他了。

  陈风听言蓦地睁大了眼,以他统领锦衣卫多年的城府,竟都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老爷子尿性!”

  荆轲眼神一松:“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就这点破事儿!”

  陈风不屑的看他了一眼:“我须得着瞒你?我若知晓,莫说是你,纵是御史大夫亲自来询,我都敢认!”

  荆轲没在意他的调侃,心事重重的停下步伐,转身就又要回偏殿:“不行,此事还是得禀报陛下一声!”

  陈风连忙拉住他:“你去禀报陛下做甚?你是想给陛下找不痛快,还是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荆轲摇头:“太上皇经手过的胡僧,都有被拷问的痕迹……包括我斩妖司从淮南追过来的那条线!”

  “拷问?”

  陈风捋了捋额角,疑惑的低声嘟囔道:“四伯没事儿拷问那些胡僧作甚……不就是要去向太上皇求取线索吗?我陪你去不就得了?”

  荆轲拧了拧眉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忘了尚书令是怎么的殁的?此事牵涉到太上皇,若是你我知情不报,一旦太上皇……你担得起?”

  陈风心下“咯噔”了一声,仓促之间,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儿。

  不过他心下一转,很快便再一次拉住了要回偏殿的荆轲:“我父可曾‘借调’斩妖司的人手?”

  荆轲想了想,摇头道:“这倒是未曾。”

  陈风颔首:“那么此事就唯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太上皇调动王廷侍卫所为;二、是太上皇请了鲁菽大宗师出手。”

  “无论是哪一个,太上皇都无有安全问题才是。”

  荆轲略一思索,便承认陈风说得的确在理:“也罢,那此事就听你的,先去拜见太上皇,而后才决定要不要禀报陛下。”

  “那就走吧!”

  陈风点了点头,加紧步伐往长宁宫外走。

  他也想知道,自家亲爹与四伯闹的这到底是哪一出儿!

  ……

  偏殿上。

  陈胜是越想越气,却又拔剑四顾心茫然!

  他向来就不是光挨打不还手的好脾气。

  可偏偏这回,他却愣是找不到任何反制之法。

  动刀?

  不一直动着呢吗?也没见人怕啊!

  立法?

  人连刀都不怕,还能怕你的法?

  株连?

  人家老家搁天竺呢,中间隔着不知多少天险和无人区,你还能打过去咋的?

  可不反制,由着这些西方教秃驴继续蹬鼻子上脸,明显也是不可取的!

  他们现在都敢算计当朝首辅!

  日后还不得冲击他长宁宫?

  ‘罢罢罢,路是你们自己走的,怨不得我!’

  许久,陈胜才重重的一咬后槽牙,大喝道:“来人,传兵部侍郎李仲与稷下学宫儒家祭酒荀卿,即刻入宫觐见!”

  殿外值守谒者的应喏声远远传来。

  陈胜坐回龙椅之上,整理好散乱的心绪继续处理政务,心头却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心血来潮之感。

  ‘现在才想变天,是不是太迟了点?’

  他心下低低的呢喃道,而后快速过一遍大汉当前的政治、军事、民生等等情况,确认自己这些年的心血,并未留下任何短板,才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大乱总是从大灾开始。

  但大灾却从来都不是大乱的主要原因。

  大汉当前的状况,就没有大乱诞生的土壤。

  即便是连州大灾,一两年内也动摇不了大汉的根基!

  只要大汉的根基是稳的,那么无论对手使用怎样阴狠的招数,他都无所畏惧!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人斗,其乐无穷!”

  陈胜低声念诵着,声音越来越坚定、越来越铿锵有力。

  半个时辰后,李仲与荀子先后踏入偏殿。

  礼节性的客套之后,陈胜开门见山道:“我请二位卿家入宫,是有重任,要托付给二位卿家。”

  二人齐齐揖手:“还请陛下示下。”

  陈胜停顿了片刻整理心绪,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句一顿道:“我欲再掀‘子不语怪力乱神’运动,罢黜漫天仙佛!”

  殿下二人愣住了,就像是脑子死机了一样,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陈胜无视了殿下二人惊骇欲绝的目光,自顾自的说道:“一、砸毁天下间除祖宗祠堂之外的一切祭祀庙宇,所有非祖宗祭祀之外的一切祭祀活动,都定性为野祭淫祀,入罪、定刑!”

  “二、焚烧天下所有与仙佛妖魔有关的书籍,私自撰写、收藏、流传与仙佛妖魔有关之书籍,将入罪、定刑!”

  “三、禁止一切外道开宗、传道,禁止修行一切外道修行之法,违者亦将入罪、定刑!”

  “四、大力宣传‘一切牛鬼神蛇都是虚妄’的理念,引导百姓信奉儒法……不,是信奉科学!”

  “所谓科学,就是研究世界一切道理的学科!”

  “比如水置火上,就会沸腾!”

  “比如种子埋进土里,就会发芽!”

  “再比如,喝生水会腹泻、甚至会患痢疾。”

  “而喝煮沸的开水,就不会腹泻、患痢疾……”

  陈胜越说心头越清晰、越说眼前越明亮,有些按耐不住心头激动的起身走动道:“对,这个运动也别再叫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了’,就叫新生活运动!”

  “愿我大汉儿女,每一个都摆脱陈旧的思想、习俗、风气,向前走、向上走,相信自己、相信科学,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生活、拥抱幸福生活!”

  “比如说,男子留长发,既不便于劳作、又不便于打理,稍不注意就满头虱子乱爬,不甚美观不说,还传播疾病、不利于身体健康,何不剔除长发,留短发……”

  下方满脑子浆糊的荀子,听到此处陡然惊醒,大声疾呼道:“陛下此言大谬,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也’……”

  “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陈胜打断他的进谏,正色问道:“荀卿也是为人父吧?你是宁可见到儿女满头虱子乱爬、生得面黄肌瘦、病重卧床不起,仍不肯剔掉你赐予他们的长发,还是希望子女剔掉不洁碍事的长发,做个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人?”

  荀子本能的张嘴欲答,但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当然能以‘礼’,来回应陈胜的提问。

  但那样的诡辩,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毫无意义!

  甚至就连他,都无法昧着良心回答:‘宁可看着子女满头虱子乱爬、生得面黄肌瘦、重病卧床不起,也希望他们仍然坚守自己赐予他们的长发’。

  好一会儿,他才梗着脖子,大声道:“说一千、道一万,陛下也不可强令臣民毁伤父精母血,此绝非仁君所为!”

  “我何时说了要强令?”

  陈胜笑着伸手虚压,示意他冷静一点,不要激动:“我方才说的是‘引导’百姓信奉科学,‘引导’的意思是:‘大力推荐但不强制’。”

  “我相信,只要你们不再一力向百姓灌输束发就是孝、束发就是‘礼’,引导百姓看到剃发的益处,百姓们自然慢慢的接受剃发的概念!”

  “当然,既然说了不强求,那么剃不剃发就是个人的自由,倘若有人喜欢留发,觉得留长发更好美观,那是他的自由,只要他不犯法,谁人都无权要求他剃掉长发!”

  “但我也希望,倘若有人觉得剃掉碍事的长发更方便,旁人也不要因此对他指指点点,更不要因此将其与‘不孝’等字眼联系在一起,那将不单单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亦是挑战我的威严!”

  他的语气很是平和,说得也确有理有据。

  荀子随着他述说,慢慢的平复了躁动的心绪,也渐渐意识到,这件事好像的确如陈胜所说的那样,本就是他人的人身自由。

  他人既未得你一枚铜钱、又未吃你一口粟米,你有什么资格对他人指指点点?他人又凭什么要听你指指点点?

  可即便是这样,古板的思维仍促使着他绞尽脑汁的搜寻到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捏掌作道:“恕下臣直言,束发之礼于吾炎黄族裔已流传数千年之久,早已深入人心、根深蒂固,朝廷若不以政令强制,恐无人肯自愿剃发,既无人遵照、若还一力推行,恐有损朝廷威信、政令威严!”

  “无人肯吗?”

  陈胜略作思索,而后便抬手在自己头顶上一抚:“那便由我而始罢!”

  他的话音未落,头上的蟠龙冠,就扯着一大坨乌黑发亮的长发滑落在他怀里,一个精精神神的平头美男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荀子与李仲的视界中。

  二人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陈胜的头顶,仿佛看见了什么妖怪!

  不!

  就算是见着妖怪,二人的眼睛都瞪不了这么大!

  一阵清风吹过,陈胜只感觉到头顶一凉,一股阔别已久的舒爽感,令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真舒服啊!’

  ‘以前怎么就从没想到,改变男子留长发的这个习俗呢?’

  ‘果然,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你!’

  ‘你改变这个时代的时候,这个时代也在无声无息的改变你……’

  李仲陡然回过神来,一声不吭的捏掌向陈胜一揖手,转身大步流星的往门外。

  陈胜不解的问道:“你去哪儿?事还没说完呢!”

  李仲回头:“请陛下稍等,末将去去就回!”

  陈胜疑惑的看着这厮,看着他跑到殿门外,与当值的王廷侍卫打了一声招呼,而后一把拔出对方腰间的腰刀,抓住自己的发髻就是一刀。

  完事儿之后,李仲提着自己的发髻,昂首阔步的姿态就仿佛他提着的是一颗滴血的人头!

  他回到殿下,将自己的发髻掷于荀子面前,掷地有声的大声道:“旁人咱不敢作保,但我们王师两百余万袍泽弟兄,永远追随陛下的意志!”

  荀子看了看李仲的公主切,再看了看上方陈胜的平头,心头有一种被时代的车轮从脸上碾过去的苍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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