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陆染说完那番话之后, 趁着时渊还没回神之前,直接跑了,要不是今天刚到, 又着实想要看时渊的后续反应,他差点就要忍不住连夜打包回东冥去了。
发怒的神君很可怕,他成再厉害的神,还是那个怕神君的陆染。
身边的人跑了时渊也没管, 一直到回到院落里, 坐在庭院里的扶樱树下静默了许久, 脑海中还回荡着那两句话。
“时渊, 你自己没发现吗,很多事你所想的,跟你的所做的, 变得不一样了。”
“时渊, 你在以你为线, 去制定雪觅的未来。”
他在以他自身为基准, 去制定雪觅的未来吗, 细细想来,似乎的确如此。
只要一偏头, 时渊就能看到屋内睡在窗户边床榻上的人, 哪怕是不用看,他也知道此刻床上的人是如何盘着灵珠酣睡的, 他甚至能想到那条修长的腿,是如何压在灵珠上, 松散的衣衫露出一截劲瘦白皙的腰线。
哪怕此刻坐在庭院外,他好像也能感受到那股压在身上的重量,贴在身上的温度, 以及无意识在他颈窝轻蹭的依赖。
小时候那么小一团,四肢摊开也占不了床上多大的地方,玩具堆得比他的人还高。
这些年随着雪觅一点点长大,许多玩具早已被收起,唯有最爱的灵珠如何都不肯舍弃,偷偷掖着藏着也要在半夜取出来抱在怀里。
然而一旦睡熟,便会毫不客气地将灵珠踹开,翻过身来抱住他。
时渊在回顾这些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但变化这二字,唯有惊觉时才存在,哪怕回想,却早已记不清变化是何时开始的了。
或许是从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里,或许是从那些事无巨细的分享里,也可能是从在意和责任里,记挂着,也就渐渐上了心。
成神数万载,经历的各种幻境和问心数不胜数,凡俗迷障,人世情爱,时渊早已参悟透了,只因雪觅掉入了他的怀中,只因雪觅那么亲近的粘着他,所以他原想着,那就养着吧,神的生命漫长,便当是一种消遣了。
近千年过去,最初决定留下雪觅时的想法,转变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这一夜,时渊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雪觅有了不顾一切也想要奔向的人,他会如何。
单是这个问题问出来,时渊就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杀意。
他似乎真的无法接受雪觅跟任何一个人走,永远离开他的奔向别人。
他也容不得雪觅今后对别人依赖亲近,这种占有的执念,似乎从很早就已经存在了。
一个从未有过执念的人,突然生出执念来,那是相当可怕的。
神镜连通到了妖皇那边,妖皇还在诧异,这都入夜了,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时渊这时候联系他。
结果一接通,就听时渊道:“今日狐族的老四与雪觅求爱了。”
妖皇神色并无意外,因为狐王前些日子已经联系他探过口风了,估计是狐族老四眼巴巴的求拜帖,又让人回青丘折腾各种灵果灵物,自家儿子自己了解,狐王从他儿子口中问出些什么,又知晓龙族有多重视雪觅,因此提前打探了一下。
毕竟不管是狐狸叼龙回狐狸洞,还是龙叼狐狸回龙窝,他儿子真能成功的话,就不可避免地要承受一番整个龙族的怒火。
所以狐王才会提前探一探妖皇的意思,顺便也是想要告诉妖皇,这事他这个长辈是知道的,儿子也不是胡来的,今后更不会委屈了小龙君,若能成的话,让龙族手下留点情,留一条狐命就行,别真给打死了。
这会儿听到时渊这话,妖皇倒也算冷静,反倒问时渊的意思:“你如何看?”
时渊却是看着妖皇:“你不反对?”
妖皇轻叹道:“小时候雪觅就说过,以后他想要找个男子,我将三界适龄的人差不多都看了一圈,本以为雪觅与他那位小竹马会生些情愫,结果那只小蛟龙外出历练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回来,想来即便以前有些朦胧的感情,分离这么久也淡了,结果现在又冒出一只狐狸,云初那孩子我也见过,品性不错,性格柔和,若是雪觅跟他在一起,今后定然不会被欺负,家世上也不算委屈了雪觅。”
听完了妖皇一番长篇大论,时渊又问了一句:“你不反对?”
妖皇道:“反对有用吗,如果雪觅喜欢,那最后还不是得妥协他的喜好,随他去吧,孩子大了,总要去走自己的人生的,不过那只狐狸在你那儿,该敲打也得敲打,雪觅那边你也仔细些,他年纪还小,可能根本分不清感情,如果他对那只狐狸没那个意思,那你也得拦着些,别让雪觅懵懵懂懂的被狐狸给骗走了。”
他家崽儿才多大啊,妖生都还没开始呢,但如果雪觅真喜欢,也只能随雪觅去了,反正族里那些沾染了情爱的崽子们,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如果雪觅能有个情投意合的人,小点就小点吧,以后不喜欢了再分开就是,何必现在就拘着他,说不定反倒成了执念。
妖皇还想跟时渊分享一下育儿经验,毕竟感情这一块,时渊恐怕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他早年好歹也曾有过相交知己,加上族里的三个龙女折腾的那些事,真可谓是经验丰富了。
结果时渊不领情,啪地一下关了神镜。
妖皇摇了摇头,但也没多想,还朝一旁跟在身边伺候的属官道:“现在舍不得正常,当初瑶姝离族,她龙爹都哭的大水淹了龙窝,现在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了,这做长辈的啊,就没有一个拗的过那些小崽子的。”
一旁的属官也语带感叹:“一眨眼,小龙君都这么大了。”
妖皇:“是啊,可想一想还是好气,觅儿才多大,就有狐狸想来叼了,如果他们真在一起,那这只狐狸得留在龙族,一万岁之前,雪觅别想离族!”
说着又道:“这事在没有定下前你得把着关,别让龙十七那小子知道了,他知道,整个青丘怕是都不安宁了。”
想着司禹龙君有可能干出来的事,那真的是铲平青丘都有可能,属官也跟着无奈地笑了。
时渊关了神镜又坐了许久,直到天色将亮时才回到房中。
床上的人面朝外的侧睡着,灵珠不出意外的被踢到了床尾,因为床的另一边空无一人,所以雪觅卷着被子抱在怀中,也算睡得香甜。
奶白的包子已经长开,上天的偏爱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时渊的指尖轻抚在他的唇畔,温软,还带着一股香甜的味道。
定是睡前趁他不在,又偷喝了天罗果汁,这等奶里奶气的东西,长这么大依旧没有戒掉。
察觉到他的气息,即便是睡梦中,雪觅依旧下意识朝他这边动了动,还挨着他的手蹭了蹭,然后继续无知无觉地睡着。
时渊将他翻动时缠绕在身上的发丝轻轻拨开,一阵微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风中还带着清淡的扶樱花香,一片粉白的花瓣落在了窗沿上,顺着风的拂动微微打了个旋后缓缓停下。
时渊俯下身来,视线从微红的双唇轻移上来,扫过高挺的鼻尖,那双即便是闭着,但在他脑海中也充满了鲜活灵动的双眼,最后停在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一吻后,时渊确定了心中所想,所有的一切都将翻天覆地的改变。
时渊在房里一直坐到雪觅从睡梦中醒来,在雪觅醒神之前,才消失在了原地,来到了陆染的庭院中。
陆染同样在院子里坐了一夜,桌上摆放着酒壶和杯盏,但四周的酒味并不浓重,估计他也没有喝多少,见时渊来了,陆染本能地抖了一下。
先是观察了一下时渊的情绪,竟然难得的平和,心中衡量了一下如果时渊动手,他是站着挨打,还是赶紧跑。
最终上神的颜面让他克制住了滑跪的本能,手有些微微不稳地给他倒了一杯酒,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来一杯?”
时渊并未接过酒杯,直接道:“你说我对雪觅不一样。”
这是想了一夜还没想清楚呢,陆染清了清嗓子,打算再替他分析一波感情。
然而时渊没等他开口,继续道:“的确不一样,我养大的,凭什么便宜别人。”
陆染震惊的看着时渊,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哦,他本来就不是人。
时渊:“我不是岚川,雪觅也不是玄诗,我确定自己不想放开他,那我就不会放开他,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与三界为敌,又不是第一次。”
这话陆染倒是信的,从被龙族放弃的黑鳞恶龙走到神位的,三界又算得了什么。
时渊看向陆染:“你虽口无遮拦,倒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功过相抵,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陆染脸色一言难尽,他是不是还得说一句感谢神君的不杀之恩?好事都被你占尽了,能不能做个龙?
一整夜复杂的情绪,直接被时渊噎死人的话给气没了。
一觉睡醒的雪觅正在床上翻滚,不过翻滚到一半,发现时渊并未回来睡过,但时渊本来也不是天天睡觉,他也没在意,满心想着待会儿得去找云初一趟,将事情给说清楚。
一夜过去,云初应该也冷静下来了,等到云初所在院落时,见云初身边的人正在收拾东西。
雪觅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才往里走去。
见到雪觅,云初下意识就露出个笑来,然而一想到因为他的心意,如今直接被上神请离,明显是不赞同,又觉得前途漫漫道阻且长,脸上的笑也不免带了些愁绪。
雪觅朝着那边忙碌的众人看了一眼,道:“你们都退下。”
有些人是云初近身的人,临走时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主子并未反对,便连忙退出院外。
人都离开后,不等雪觅开口,云初连忙道:“昨日之事,我是不是给你造成困扰了?”
雪觅道:“我还想问,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生出了误会。”
云初有些不太明白:“误会?什么误会?”
雪觅:“过分亲近造成我好像喜欢你的误会,如果你因为这样才说出昨天那番话,那我先跟你道歉,我对你并未生过别的心思。”
云初原本因为见到雪觅而放光的眼睛瞬间就暗淡了下来,这话的意思明显就是拒绝了,他连那句我心悦于你都还没说出口。
但云初还是解释道:“不是的,你没有给我造成误会,是那日沧海之上,我就已经心生情愫,于是一路追来,雪觅,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吗,是我哪里不够好吗?”
雪觅道:“你就算再好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云初蹙着眉头,神色有些伤心:“为什么?”
雪觅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在,于是朝着云初招了招手,等云初靠近了一些,这才在他耳边小声道:“因为我是渊渊的童养媳呀,我以后是要跟他结成道侣的。”
雪觅说完退开一步:“但我现在还没成年,所以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得给我保密,要不然我就要被皇伯伯抓走关起来了。”
云初震惊的久久无法回神,雪觅的话他是听懂了,但又完全没听懂。
童养媳,时渊上神,那这关妖皇什么事,为什么说了就会被妖皇抓起来?
难道真的跟外界传闻一样,时渊上神与龙族结下死仇,老死不相往来,所以雪觅作为龙族唯一的小龙君,这就相当于爱上了龙族的仇敌,于是要被生生拆散,只能偷偷的相爱?
云初还在震惊的时候,雪觅又道:“所以我不会喜欢你的,你也别喜欢我了,那我们还能当好朋友,如果你还要喜欢我,那以后我们连好朋友都做不成了。”
云初张了张嘴,他第一次喜欢人,如果雪觅心里没有别人,他甚至做好了等待的打算,他三哥等了盛家大小姐上千年,他不可能连他三哥都不如。
如果雪觅心里有别人,他自问能力出身,在差不多年龄的各族人里,都能算得上优秀的了,哪怕有不如人的地方,他也一定会努力超越,将人给比下去。
可对方要如果是时渊上神,那他这辈子真的没希望了。
见他不说话,雪觅伸手在他身上戳了戳:“你说话呀。”
云初垂下眼眸,张了半天嘴,只吐出一句:“我有点伤心。”
雪觅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于是有点反应慢半拍的问:“那怎么办?”
云初突然就笑了,怎么办,当然是他自己去消化吸收啊,只不过喜欢一个人或许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想要从这个喜欢里走出来,怕是要好久,至少暂时他是走不出来了,尤其是一想到连个竞争的机会都没有,心都在疼。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云初:“我回青丘去了。”
雪觅点了点头,也没挽留。
云初道:“如果我不喜欢你了,我们还能做朋友?”
雪觅觉得可以,他对云初还挺有好感的,至少能玩在一起去。
云初:“那我要是哪天不喜欢你了,我再邀请你去青丘做客,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啊。”
雪觅应了一声好,然后将这几天相处的挺愉快的玩伴送出去神殿。
有苏云初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绷不住了,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这些天伴在这人身边的幸福感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能笑出来,然而他这辈子都得不到这个喜欢的人了,这么一想又差点掉下眼泪来。
他好舍不得啊,呜……
花朝跟在身后道:“这位狐族的四王子人是不错,但并不适合你。”
雪觅扭头看他:“哪里不适合?”
花朝:“他的性格有些偏软了。”还不如百里香霆更适合小龙君。
不过百里香霆跟小龙君也只是纯粹的竹马关系,也不知道小龙君有没有命定的桃花,不过小龙君年纪还小,也不着急。
雪觅道:“合适也没用。”
他破壳的那天,道侣都给他注定好了,再合适那也晚了。
等雪觅回到寝殿,见到时渊回来了,看他神色平静,一如既往的坐在树下看书喝茶,好像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跑了过去:“渊渊!”
时渊朝他看了一眼:“将人送走了?”
雪觅点了点头,挨挨蹭蹭的凑到时渊旁边,贴着他坐好,见时渊没有将他挥开的意思,这才将两只爪子扒拉在了时渊的手臂上:“渊渊,你昨天是不是生气了?”
雪觅解释道:“我跟云初在外面玩的时候,没有做让他误会的事,他说他在海上的时候就喜欢我了。”
雪觅以为时渊生的是这个气,气他没有听话,明明之前就跟他说了狐族性情比较随意,若是稍微亲昵一点,就会让他们产生一些误会,渊渊都叮嘱过了,结果云初竟然还是喜欢上他了,所以生气了。
他觉得他得解释清楚。
然而这越解释,越是在时渊的心头拱火。
不过既然已经清楚了自己想要的,时渊也不至于像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那般,见到谁都觉得对方有威胁,所以语气很平静地问:“那你呢,你是如何想的?”
雪觅将下巴搁在时渊的手臂上,两只爪子捏着时渊的手指,微微偏着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道:“我跟他说清楚啦,我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们还能当朋友,你要是以后还喜欢我,那朋友都不能做了,他说知道了,他说等哪天他不喜欢我了,再请我去青丘玩。”
时渊任由他玩着自己的手指,以前他对雪觅的亲近就并不排斥,更何况是现在,听到雪觅直接拒绝了那只狐狸,时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来,调整了一下坐姿,往椅背上靠去,神态闲适道:“你之前不是说他性格挺好,还挺喜欢他?”
雪觅往他腿上一趴:“那是朋友的喜欢,跟他当朋友在一起玩还是挺开心的。”
时渊给他把衣摆上沾染的青草拂去,见雪觅趴在他腿上打了个哈欠,指尖在他眼尾轻轻一擦:“才起床就困了?”
雪觅嘟囔道:“我昨天等了你好久你都没回来,等得天都快亮了我才睡的。”
明明睡的他在庭院都能听见小呼噜声,还一脸委屈卖乖地说天亮才睡,时渊也不戳破他:“困了就去睡吧。”
雪觅趴在他腿上晃动了一下,但没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雪觅敏锐的察觉到今天时渊的心情特别好一样,对他容忍度似乎又高了不少,于是他也舍不得再去睡个回笼觉,就想粘着时渊玩闹一会儿。
时渊也就随他去了。
陆染来的时候所看到的场景就是这样一副美如画卷的模样,这放以前是再寻常不过的画面,但现在大概是心态变了吧,曾经的‘慈爱’在他心里已经面目全非,这会儿满眼所见都是时渊的险恶用心。
在他眼中,雪觅就像一株最吸引龙的龙血草,在那儿天真单纯的迎风舞动,殊不知一旁早已蛰伏着一只饿龙,只等这株草长到最灵气浓郁时,便将其一口吞下。
这养的哪里是崽儿,分明就是口粮。
那只口粮啊呸,那只崽儿嗅到了他的气息,扭头看来,顿时笑眯了眼:“陆染叔叔!”
陆染脚步沉重的往庭院内走去,突然觉得有点担不起叔叔这两个字了,想了想,决定掰正要趁早,于是道:“雪觅以后直接喊我名字吧,你这叔叔一喊,都把我喊老了。”
可是从小不就是这么喊的吗,都喊了几百年啊,不过雪觅看了看自己,又看向陆染:“是因为我长大了吗?”
陆染道:“对啊,神仙寿命漫长,模样几乎不怎么变化,等你再大些时,再改口估计就不习惯了,就现在改口吧。”
雪觅好奇道:“那皇伯伯那儿也要改口吗,可十七叔这么大还是喊皇伯伯皇叔啊。”
陆染看了眼老神在在的时渊,这不干人事的老龙,真的是令人头疼,嘴上却道:“妖皇那儿看你皇伯伯的意思,我这还没结道侣呢,小雪觅可不能将我喊老了。”
雪觅咦了一声:“陆染叔叔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不然怎么突然在乎起称呼来了。
陆染一脸雪觅看不懂的沉重和复杂,他自己造成的局面,他哭着也得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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