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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沈老太太讳莫如深的瞥了一眼沈岁进,  忖了忖道:“去年还要死要活的,今年调转了性子,是长大了。你想明白了也好,  你爸好了,  你才能好。往后真有受委屈的时候,  就和你大姑姑说,她不会不给你撑腰。”

        沈岁进道:“上周我妈忌日,我说我爸怎么一个人在我妈坟前喝闷酒,叫他也不走,  原来心里藏着事,要好好和我妈交代。”

        沈老太太笑了笑,  觉得孙女的性子也挺直的,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对她横冲直撞了,再赞赏的看了看梅姐,觉得这里头多半有她苦口婆心的功劳。

        孩子大了,是能体贴大人的难处了。

        沈老太太说:“小梅说你放学通常和星回那孩子一道走,怎么今天只有你回来了?”

        沈岁进说:“他要打篮球,我一会还有钢琴课,没工夫等他。”

        沈老太太若有所思的垂下手,道:“你姑姑原先还说,下个月你爸和你兰阿姨结婚,就把锦澜院西边的别墅批给你们。我觉得倒不必,  左右你兰阿姨和你爸睡一屋,  添个人,又不是添间屋,  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问过你爸的意思,  在这也挺好,  就先这么住着吧,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哦,大概是瞧隔壁那家姓单的顺眼,搬了家,不好借口来看单星回了吧。

        老太太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谁还不知道呢,心偏的,是个人,长了眼睛的,都看的一清二楚。

        梅姨应和说:“这院子也好,左邻右里的,都好相处。”

        只有沈岁进还回味在那句“下个月你爸和你兰阿姨结婚”里。

        “我爸下个月就结婚?”

        所以她是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

        这相亲速度也太快了吧,刚听老太太说他们认识不过两个多月,这就急着要结婚,不再相看相看?

        万一彼此看走眼呢?

        梅姨解释道:“下个月二十八号,你兰阿姨满30周岁,他们家父母、哥嫂,都觉得婚事不宜拖过三十岁为好,赶在三十周岁以前结婚,说出去怎么也是二十几嫁女,不难听!”

        沈老太太也觉得不可夜长梦多,难得儿子对一个相亲对象,态度含糊,没说坚决不可的。

        打铁趁热,女方家既然有这个意思,她这头二婚娶媳的,没有忸怩作态不应承的。

        两家已经通过电话,就等这周单休日,两家订了汉京饭店的包厢,坐下来商议婚事的具体事宜。

        儿子这桩心事总算落定,什么时候,徐家的姑娘,再给自己添个孙子,自己这辈子也算是无憾了。

        沈老太太微眯着眼,叹息道:“瞧着是部队里的人家,从小习文弄武的,身子板应该差不了。希望这回能和海森白头到老,我再也没有操心的时候。”

        沈岁进被说的,心上生生挨了一刀,强颜笑道:“我妈不是身体不好,她是根本没拿自己的身体当条命。”

        梅姨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用眼神安抚她道:“不说这个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小进她妈是个有理想的人,不把这些世俗的情爱看在眼里,就是在天上,也是积了德的,要去受用福分的。”

        老太太哀叹一口气,也不想触孙女的霉头了,转言道:“进屋吧,我也慢慢散步回去。”

        周末单休这日,是沈徐两家隆重议亲的日子。

        意外的,在议亲事宜上,作为徐家独女的徐慧兰,并不像想象中被家人疼宠,徐家一点也不对未来婿家百般刁难,从简从繁,徐家是毫无要求。

        年近三十未嫁,徐慧兰反倒像是烫手山芋一样,匆忙被丢给了沈家。

        议亲席上,沈家提的要求,徐家没有不应的;而徐家提的要求,却少之又少,最后沈海萍统计下来,几乎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徐慧兰在席上,少有笑容,只是流程公式化的从善如流。

        坐在她旁边的沈海森,倒是稍稍打起了精神,脸上堆满笑容,来应付未来的岳父岳母以及徐家兄嫂。

        两位新人,对这门亲事,多少都有些差强人意的意思。

        可能互相的圈子里,眼下再也没有比对方更合适的人了,索性就凑成一对,好堵了悠悠众口。

        席上,沈海森的老丈人,面露难色的说:“海森,也不瞒你说,我家慧兰,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没结婚,先头倒是有个缘故的。”

        沈海森正襟危坐,等着老丈人放出大招,准备洗耳恭听。

        “我家慧兰,五年前退过婚。”

        沈海森暗暗松了口气,背挺直的弧度,稍稍松垮弯曲了一点。

        还好、还好,退婚而已,不是什么杀人纵火的滔天大过。

        “她打残过一个拆人姻缘的三陪女。”

        沈海森刚松懈下来的背,登时又绷直了起来。

        老丈人晃着酒杯,两颊醉意熏熏,眸中却放出犀利的锐光:“也没多大的伤害,废了两条腿而已。”

        沈海森恍惚间,仿佛听到某种骨头崩裂的声音。

        老丈人好大的下马威:两条腿……咳咳……没多大伤害?

        老丈人笑声朗朗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烟花勾当里男人上不了台面的事,委屈了我家慧兰亲自动手,这婚退了一点也不可惜。男人嘛,风月场所里逢场作戏在所难免,但动了真情,被一个三陪迷花了眼,还被哄得正头老婆都没进门,先整出一个不入流的私生子,多少也是一时糊涂了。”

        沈校长尴尬的笑了笑,提起酒杯,敬了敬未来的亲家,大概是知道了里头的缘故。

        可能对方也打听过了,早些年,沈海森那些风流倜傥的“桃色往事”,这会杀鸡儆猴做样子,给沈海森立个威,让他日后少耍花头。

        徐慧兰目带寒光的在沈海森身上来回扫射,多少也是有些警告的意味。

        不过沈岁进却一眼瞧出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徐慧兰看父亲沈海森的眼神,不是那种带着醋意与希冀的警告,即将新婚的喜悦气氛,沈岁进在她身上愣是半分没有感受到。

        而那种置身于外,目带理智的审视,却让沈岁进在徐慧兰的身上,看到了母亲向雪荧的影子。

        沈岁进几乎可以断定,徐慧兰对父亲,没有过多的爱意,结婚或许也只是为了摆脱难缠的大龄未婚身份。

        这么一想,沈岁进便觉得父亲甚是可怜。

        两段婚姻里的女人,没有一个全心全意爱过他。

        徐慧兰对沈海森的警告里,多半是含着不要给她惹事的劝诫之意。

        这位继母的目光,流转到沈岁进身上时,倒是融了几分冰霜,添上了几丝暖意,道:“小进今年十四了吧?”

        沈岁进的思绪,仍在刚刚发现的震惊事实里打转,木木的点了点头。

        徐慧兰弯起眉眼,笑着道:“听说你的妈妈,是位很了不起的科学家。”

        沈海森的名声不怎么好,虽然后面口碑改了些,但还是乏善可陈,可向雪荧在京圈名流里的名声,却是富有传奇色彩,是一等一的出挑。

        那个江南大族出身的女子,身量纤小,却一点不柔弱无主,嫁入沈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却不以此沾沾自喜,摆弄贵妇风骚,反而十年如一日,谨小慎微的在科研领域潜心研究。

        徐慧兰早就听说过向雪荧的大名,当初知道这样一个不落俗流的女人,溘然早逝的时候,徐慧兰是发自内心的感到惋惜的。

        如果向雪荧再多活几十年,或许在国际上,她都会声名显赫,到那时,别人都会以她是中国最出色的女科学家之一而交口称赞,绝不是以沈家儿媳妇这样的薄名,而辱没了她。

        沈岁进面对继母突如其来的示好,脑子是发懵的,毕竟和她结婚的,是自己的父亲沈海森,她首先该讨好的,也应该是自己的父亲。

        “听说徐阿姨在出版局,也是很厉害的领导。”沈岁进礼尚往来的夸口道。

        徐慧兰轻声笑了笑,她是出版局年纪最轻的部门副处,其中多少也掺杂着娘家背后势力的缘故,与向雪荧在科研领域单打独斗还是差远了。

        “以后别和徐阿姨客气,咱们女同胞齐心协力,把家治理得更好。”

        振奋士气的话,说的沈家人心动,仿佛一幅家族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蓝图,正在徐徐铺开,近在眼前了。

        婚期定在下月初十,十一月二号。

        满打满算,剩下也就二十来天的日子了。

        头婚女嫁二婚郎,原本手忙脚乱的婚礼流程,也因为两家决定低调行事,只在汉京饭店摆上十桌以内的酒水席,尽量简化流程与排场,奢靡之风不可涨。

        到了十一月二号这日,恰赶上单星回的姥姥去住院割肠息肉,人已经安排住院等待手术了,单家人就只派了单琮容一人前去吃席。

        等下午三点左右,酒席散了,单琮容就径直坐公交去了协和医院。

        手术安排在早上八点头一台,肠科主任亲自操刀,等单琮容捧着鲜花到病房的时候,老太太已经麻醉苏醒,中气十足的在病房里说话了。

        隔壁床的老太羡慕的说:“这是你儿子吧?还带鲜花来瞧你,多浪漫啊!”

        单姥姥一点也不掩饰,骄傲地说:“这是我女婿,想不到吧?比我亲儿子都疼我!”

        丝毫忘了麻醉过后刀口撕拉的疼,笑的花枝乱颤的。

        段汁桃看的心惊肉跳,直把她摁倒,让她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不要乱动。

        “妈,医生说了,刀口恢复得一阵,一会还得下床排气,你别轻易乱动了。”

        单姥姥捧过鲜花,是一捧红红火火的康乃馨,放在鼻尖嗅了嗅,想着自己去了病根,往后也不用悬心这病了,越看手里这束红艳艳的花,心情越像被一把火点燃那样澎湃妖娆。

        她想起了,今天不仅是她的好日子,还是隔壁院子沈家的大好日子,询问女婿道:“沈家今天办的热闹吗?上个月那新娘子来隔壁坐了一会,我瞧着是个爽利的人,待孩子也不像是那种苛责的长辈。”

        单琮容恭贺同僚二婚新喜,参加典礼,心有感慨。

        他和妻子结婚的时候,乡下酒席虽然热闹,但仪式上却有欠缺,段汁桃是没有一件像样的婚纱的。

        今天的新娘子徐慧兰,穿着眼下最时兴的粉色泡泡袖婚纱,丝绸般泛着珍珠光泽的面料,脚蹬白色的方头高跟鞋,倚在沈海森身边,难得一副小鸟依人的矜持模样。

        而妻子呢,嫁给他时,身上穿的,只有一件小县城服装市场上淘来的红色西装外套。

        单琮容说:“沈家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证婚的还是慎绥涛,一顿饭别提吃的多别扭了。幸亏我那一桌是邻里座,边上都是咱们院子一圈的邻居,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把手往哪放。”

        段汁桃笑着说:“上回徐慧兰上沈家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不声不响的,人才刚进门坐下,就听隔壁梅姐说她下个月个沈海森结婚,家里该怎么布置打扮的事。我去和翠芝大姐说,翠芝大姐还一脸不可置信,直说不可能,哪有人前两个月还换了好几个女的在相亲,这头就把婚事定下来了?这速度,坐火箭都追不上啊!”

        单琮容一想到,沈家为了让沈海森去相亲,剪电线这事都做得出来了,沈海森哪天火速结婚,他一点也不意外。

        好歹也让实验室少遭点殃啊!

        想起来席间沈海森来敬酒,他插科打诨,佯装颇为羡慕的与他碰酒,打趣道:“二登科了沈老兄,今晚又是小登科,也不知你这实力减不减当年啊!”

        沈海森已经喝得半醉,揽着他的肩,称兄道弟的说:“不稀罕不稀罕,二登科算什么……”

        吓得单琮容赶紧捂住他的嘴,赶忙瞥了一眼还在别桌敬酒,脱不开身的徐慧兰。

        “酒能乱喝,话不能乱说,小心嫂子让你睡地板啊?”单琮容贴着他的耳朵说。

        沈海森歪着头,酒意上头,发起酒疯的说:“单老弟,咱也别客气,我们在一个项目都这么久了。你的项目就是我的项目,我的项目就是你的项目,甭管什么你的我的,咱俩好成了一个人是不?今晚,你替我大登科,我替你小登科,咱俩换换,你说行不行……?”

        这人越说越没谱,单琮容感觉被冒犯到,忙喊边上的人帮忙一起搀着他,给他胃里灌一点早就备好的浓糖水。

        段汁桃长得像向雪荧,沈海森说这话,让人不得不多心。

        沈海森猩红着眼,不依不饶的死拽着单琮容的袖子,失态的场面,还碰翻了桌上的两杯红酒。

        还是徐慧兰冷着脸来救场,才阻止了现场更多的洋相。

        徐慧兰冷冷的睥睨着似醉非醉的沈海森,面笑皮不笑的和众人说:“他就这酒量,喝不了几杯就上头,你们这桌我替他敬了,权当他失礼,给你们赔罪。”

        说罢,咕嘟咕嘟伸长脖子,仰头倒灌了三半杯红酒,吓得众人一边心有余悸地拍掌为新娘的酒量与酒胆喝彩,一边同情的张望歪倒挂在旁人身上的沈海森。

        娶妻如此剽悍,沈兄多多保重。

        入了夜,段汁桃留院陪护,吩咐单琮容今天请了假就别去实验室了,在家好好陪陪儿子。

        单琮容回到家的时候,隔壁沈家像是刚放完夜里的鞭炮和烟花,院子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呛鼻又辣眼。

        隔壁眼下还是热闹,大大小小的亲戚堆在里头,这院子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推开自家院子的门,花卷摇首摆尾的出来迎接,呜呜的叫着,显然是被刚刚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到了,正迫不及待的向主人诉说着委屈。

        单琮容蹲下,揉了揉它的狗头,抬眼望向书房,居然看到了窗户里的两个人影。

        单琮容起身,踱步到书房的窗前,轻轻叩了叩玻璃。

        单星回推开半掩着的玻璃窗,说:“爸,你才回来,我姥怎么样了?”

        沈岁进也甜笑着打了声招呼:“单叔叔。”

        单琮容道:“你姥姥手术很成功,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又问:“岁进,你怎么在这?”

        沈岁进叫屈道:“我屋子里这会被一群小屁孩攻占了,徐阿姨说我要是嫌吵,就先上你们家来待一会,等她打发了这些亲戚,再喊我回去。”

        单星回说:“徐阿姨还给我塞了一百块,喊我们两个要是无聊,就去学校边上的芝麻巷去吃好吃的。”

        单琮容想也不想的让他交出一百块,在他脑门弹了一记响指,“一百块你倒是不客气,我给你五十,够你们俩在芝麻巷甩阔了。这一百块你回头还给你徐阿姨。”

        沈岁进忙说:“别啊单叔叔!我徐阿姨有钱!他们出版局工资可高了,听我奶奶说,现在体制里待遇最好的,差不多就是出版局了,普通科员一年都有八/九万的工资,徐阿姨还是部门副处,工资可比我爸高多了。”

        根据统计局去年的数据,人均年工资也才五千多,出版局这块,算是肥差中的肥差了。

        单琮容暗下惊了一会,很快收回脸上的失色,说:“那也不能起了这个不好的头,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沈岁进掐着单星回书桌下的大腿,表面波澜无惊,实际上切齿埋怨道:“喊你早点出去你不肯,非得说把这章看完,现在一百块也飞走了,我都饿了一天了,我看你等会拿什么补偿我。”

        单星回低声讨饶道:“轻点、轻点。我还有我姥姥给我的零花钱呢,你别急啊,想吃什么,我请你!”

        沈岁进这才满意的松开手。

        两人偷偷溜出来的时候,沈家正热热闹闹的闹洞房,沈海森和徐慧兰的卧房塞满了人,人从房间门口,一路堵到院子里。

        众人的视线全都牵在一对新人身上,根本也无暇顾及沈岁进到底在不在场。

        路灯把两人行走的倒影,一下拉长,一下缩短。

        走到一盏路灯的正下方,沈岁进看见影子又缩成了一个圆圈,自己的双脚套在黑影里,扭头对单星回说:“我想起来了。”

        “想起了什么?”单星回顿在原地。

        “我妈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嗯?”

        “她爱叫我进进。”

        “进进?”有点肉麻啊。

        “她说进进,其实你原来不叫这个名字。”沈岁进百无聊赖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

        “那叫什么?”总不会叫退退吧?

        “叫甜甜。”

        沈甜甜?有点土的样子,全家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咋取个名字还能这么随意,也太接地气了吧?

        “她说是我爸给我取的。我一生下来,我爸就甜甜、甜甜的叫,生怕我妈不知道他过得苦。我爸确实也苦,我妈在学术圈里的地位可比我爸高多了,我妈最多的时候,带了三四个博士生,忙的一个月里根本没功夫回家一趟,我爸又是个感情泛滥的人,别提多感性化了,小时候我随便给他画个全家福肖像画,他都能哭上半天。我妈是情感黑洞,我爸又是个情绪化的多情种子,一腔热情无处吐露,毕竟我妈根本也不想管他,他就委屈,也很爱哭,给我感觉不是喝着酒哭,就是抽着烟哭,总之他的眼泪也太不值钱了。”

        这还是沈岁进第一次那么深入的谈起自己的父母。

        单星回说:“看不出来啊……沈叔叔也不像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人啊?”

        沈岁进神情淡漠的说:“那是我妈没死之前,我妈死了,他反倒不哭了。”

        很久没看过父亲流泪了,就连之前母亲的周年忌日,沈岁进都没见沈海森掉过一滴泪,唯有三两声的叹息,让沈岁进觉得,父亲还在痛心着母亲的离去。

        “去年过年吧,我爸一边抱着我,一边哭,对我说:‘甜甜,你妈什么时候才能到梦里看我两眼?咱们孤儿寡父,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沈岁进越大,倒是越好奇,明明这好像只是一场单箭头的恋爱,纯粹是她爸的单相思,可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当初还要结婚呢?

        向女士不是很有原则的一个人吗?明明可以拒绝,也用不着非得和她爸结婚,她一个人,单身,也可以把自己活得很精彩。

        以前她不懂,小时候的她好傻啊,觉得爸爸那么爱着妈妈,自己能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好幸福。身边的同学,父母离过婚的,都快超过半数了。

        现在不是了,越长越大,才发现,本以为父母和睦的婚姻里,原来大多数时候都是父亲一个人的固执与坚守。向女士那些在实验室不回家的岁月,是爸爸一直陪伴着自己长大。套现在的话来说,向女士是家里的甩手掌柜,几乎没管过孩子的吃喝拉撒,而沈先生则成了婚姻里的男保姆。

        沈岁进不爱喝奶是有原因的,直到前不久,沈岁进才从大姑姑口中知道,原来自己生下来,没喝过妈妈一口奶。沈女士是个科研狂魔,国外没有坐月子之说,顺产完,护士就给产妇喝冷水送冰激凌甜点。亚洲体质的沈女士入乡随俗,居然生完她的第三天,就闷头钻回实验室里去了。

        那么沈岁进就好奇了,妈妈不给自己喂奶,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呢?

        沈海萍理所当然的说:“你爸呗!我都不敢相信,他那么个不着调的人,一晚上能那么勤快的起夜四五次给你喂奶、换尿布,请了保姆他还不要,非得自己上手才放心!有一回吧,你发烧出了好多疹子,你爸打你妈实验室电话没人接,急疯了,他居然还叫了救护车,到医院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笑了,那是幼儿急疹,疹子出了,这病就是快好了。”

        可这些事情沈岁进都不记得了,好像大多数人,对三岁以前的记忆,也是没有的吧。

        人越长大,世界观越是在不断重塑。

        原以为的幸福,其实背后有很多大人之间奇奇怪怪的事情,这些事情,只有长大后才能看懂。

        单星回说:“没想到你爸,爱好还挺特殊。”

        “嗯?”

        单星回胸有成竹的说:“这事我知道。”

        “哈?”

        “总有些人,一出生,什么都有了。”单星回深深的看了一眼沈岁进,说:“既然什么都不缺,那就只能追求金钱买不到的东西,譬如时间、譬如——感情。人嘛,没了需求,总会创造需求,有了追求,这人活着才有劲啊!”

        沈岁进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是——我爸对我妈这么上头,是因为得不到?那我爸现在整个人变得像块木头,不爱哭,也不爱笑,是因为没了追求?”

        单星回说:“我妈说了,之前你爸和蚯蚓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她觉得八成是假的。你妈没了,你爸,母狗都不摸的一个人,哪能和蚯蚓搅和到一起去。”

        沈岁进好笑的说:“说的我爸剃头出家了一样。”

        单星回贫嘴道:“你呀,别在这费劲计较你爸还爱不爱你妈了。人总得学会成熟。爱的时候,肯定是爱的死去活来的,但你也不能保证,一个人,一生只爱一个人啊?我们老家,单身寡妇倒是常有,单身的鳏夫可是绝种。我都替那些寡妇叫屈,凭什么呀,现代社会男女平等,男女丧偶,都有同等的再婚权,凭什么唾沫星子专朝着女人身上喷?像你妈这样,半道撇下你爸撒手去的,你爸还有好几十年要过,总不能真那么高尚的要求他,接下去的半大辈子,都活在丧妻的阴影里走不出去吧?”

        沈岁进突然歪着头,捏着腮,若有所思的眯眼盯着他,好整以暇的说:“单星回,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觉得,你很有渣男潜质呢?”

        还整出来一个博爱理论,什么叫,一生不止爱一人?

        单星回拍着胸脯说:“这叫往前看。做人回头看是自省,往前看是未来,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注定鼠目寸光,把眼光放在未来,这人,才能有前途。前途,前途,往前看,才有路。做人不能和自己过不去。还有……我不渣,我们单家祖传的从一而终、慎终如始。”

        他爹单琮容虽然养孩子不靠谱,从小到大他爹就是个甩手掌柜,但单琮容对他妈段女士,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忠诚。

        这份忠诚,让单星回对自己即将继承这种专一的品质,深信不疑。

        沈岁进腮帮子鼓的像受气包,想起来他确实是早熟的,毕竟才初二,已经有很多瞎了眼的女生给他递情书。

        而这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同年级别的班,有个男生给她写情书,战战兢兢的站在学校门口,憋了一个暑假,才写出这一封千字情书。

        男生神色紧张,一大早就在校门口等着沈岁进。

        看到沈岁进和单星回缓步踱到校门口,男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弯腰双手奉上信封。

        单星回想也不想的伸手截住。

        递情书的男生太过羞涩,低着头,压根也没注意到收到情书的人是不是正主,感觉到手上的信件已经被接走,弯着脖颈,头也不回的一路小跑开了。

        丝毫没经过她的同意,单星回径直打开了信封,细长的手指展开信封,粗略扫了一眼,爆了句粗口:“这他妈的也叫情书——?”

        “今天我吃了茄子炒豆角,不知道你吃了什么。”

        “今天我去体育馆游泳,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今天我在市图书馆看书,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王小波的书。”

        单星回一边大声朗读,一边看着沈岁进,嘲笑道:“他咋不汇报自己一天天拉屎几回,拉尿几次,放屁几个,流水账,嘁,没水平。”

        第一次有人给她送情书,还没见过情书长什么样。

        沈岁进伸长脖子,新奇道:“真这么没水平?给我看看。”

        单星回一把收起信封,捏成一个纸球,团在手里,若无其事的说:“别看,辣眼睛!”

        单星回轻车熟路的带着沈岁进钻进芝麻巷。

        羊肉串不要辣的点了十串,辣的多孜然的要了十二串。

        沈岁进撇嘴说:“你怎么给自己点了十二串?”

        不满他偏心,给他自己点了十二串,却给她少点了两串。

        她不吃辣,确切说不能吃辣,声乐老师让她保护嗓子,不允许她吃辣。

        新疆买买提大叔手上熟练地翻烤着羊肉串,往半生熟的羊肉上刷了一次油,油滴进炭里,滋滋啦啦的哔啵作响,一时间整条巷子都烟熏火燎的。

        单星回想着再去买两瓶可乐,说:“为你好,女孩子吃那么多干什么呢?回头吃了还要减回去,一天到晚的嚷嚷减肥,太痛苦了。我要去买可乐,你要不要冰的?”

        “不要了。”喝可乐已经是放纵,再加上冰镇的,她大概不想要自己的胃了。

        单星回去巷子口的一家杂货店,买了两瓶易拉罐可乐回来,回来的时候,沈岁进手上已经抓着两把羊肉串。

        沈岁进把辣的那把递给他,拉着他走远了一点,才放出胆子说:“这家的肉越来越少了,之前强哥带咱们来的时候,一串肉撸下来一块,少说有一颗葡萄那么大,现在撸下来,估计也就葡萄干那么点吧。”

        单星回替她拧开易拉罐的拉环,给她插好吸管,凑到她嘴边,看着沈岁进吸了一口,才说:“物价上涨呗,去年一张电影票二十五,今年已经二十七了。羊肉串又没涨价,只能靠着缩水来平衡成本了。”

        又说:“也不知道强哥去上海怎么样了,说给我们写信,到时候给我们留个上海的电话号码,都去上海快两个月了,也没听吾阿姨说起过。”

        沈岁进被可乐呛得喉咙发痒,哽了一下,才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强哥那人,混的好了,不怕他不给你报道,只怕鞭炮都要放到你家门口。”

        单星回笑了下,说:“你怎么和陆威说的一样呢?”

        前两天下午放学,他约了陆威去和别校的篮球队切磋,恰巧对方篮球队里有在游戏厅认识张强的,大约经常见着他们两个和张强厮混,就问起张强来,说最近怎么在游戏厅都没见到张神了。

        张神,是游戏厅老板给张强起的外号。

        张强中专毕业就混在游戏厅的场子里,不知道给游戏厅的口袋送了多少钱,才练就得每款游戏战无不胜。

        老板一见张强,眼睛就笑得没了眼缝,“张神、张神”的叫,也不知道是夸张强打游戏厉害,还是看见财神爷,把“张财神”中间的那个财字给自动简略了。

        陆威回复对方:“放心吧,我们强哥,顶聪明的一个人,游戏都打的这么好,去了上海弄电脑,还怕弄不好?等他出息了,就拎着鞭炮回北京放。”

        沈岁进想起来陆威这货,昨天早上又来抄她的英语作业,喊单星回管管他:“你回头跟陆威说,别抄我的作业了,抄的全对,考的全废,考试的时候我也不能顾着他啊?实在不行,我也给他开小灶,像给你补习英语那样,让他少打点篮球少玩点游戏,还有什么科目啃不下的。”

        单星回耸了耸肩,表示她完全想多了,人人可不是像他智商这么高,一教就会,一教就通,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沈岁进瞧他两手一摊,爱莫能助的样子,啐嘴道:“塑料兄弟,亏陆威还把你当他的铁子,你成绩年级第一,陆威跟着你混,好歹也学点皮毛,别再倒数了吧?”

        见她较了真,单星回才老实说:“不是没教过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话你听说过吧?陆威真不愧是体育局大院出来的,没少给他爹挣脸,一个单词前面是a和an,我都要口水费干,给他讲上十二三遍。回头我问他,apple前面加什么,他想也不想给我来了句——a,得,这人没救。”

        沈岁进一听,果然没救,a和an都分不清,这人可以直接拖进火葬场火化了。

        沈岁进皱皱鼻子说:“那我还是让他接着抄吧,也算给他点心理安慰。”

        单星回接茬道:“安慰他,英语作业好歹摸过100分?”

        沈岁进:“老师又不傻,哪回给他批100分了?他真抄了100,回头老师还得喊他上办公室谈话去。”

        除了第一次没经验,傻乎乎的全抄,被老师谈话外,之后陆威就留了个心眼。

        那往后,沈岁进的英语作业,陆威就抄一半空一半,这样老师也拿他没辙。

        单星回说:“陆威可真是全年级最幸福的人。”

        沈岁进:“那可不是,单大善人,除了英语作业,哪门都借他抄。欸,我说,你的姓可真对的起你的良心。”

        单星回嘿嘿笑着说:“要不,你的也借我抄抄得了?我还懒得做。”

        写作业就跟交差似的,太简单了只会费时间。

        英语是沈岁进在单星回这唯一的保留科目,就跟中了邪一样,每回她考100,单星回就考98,那两分永远是单星回的魔咒。

        想到这,沈岁进心里有一股小得意,嘿嘿,小样儿,也有你超不过姑奶奶的一门科目。

        单星回瞅着她那张得意的小脸,心想:嗯……我就让让你,也只让你一人。

        两分能哄得公主美上天,这两分牺牲的绝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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