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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一连十日,  南城门暗筒子河里,打捞的船只不停不歇,下水试图扎进河底搜寻的泅水者更不知凡几,  可依旧一无所获。

        要说打捞的力度不可谓不大,如今出现这般情形,要么是尸身沉入了暗河之底,  要么就是尸身被冲往了旁处。事发之后,太子府派遣了大量的人马沿着河水流向的方位搜寻,  也向周围的村落打听,  可依旧还是没有任何眉目。

        又过了五日,  有船家在某处河底打捞上一件被河水泡烂的女子衣裳还有一只绣鞋,  经辨认这衣裳样式的确是出自太子府。负责打捞的官员不敢耽搁,立刻快马加鞭的将这些送到太子府上。

        “娘娘——”田喜一眼就看出了那衣裳恰是当日林苑所穿那件,当即就噗通跪地,哀声痛哭起来:“当日娘娘换了衣裳出逃,所换的就是这件宫装啊……”

        若说此前死不见尸,晋滁内心还残存一分微小的希望的话,至此田喜的话一出,就彻底将这仅存的希冀击碎的一干二净。

        他踉跄连退两步,重重跌坐在其后的床榻上。

        “殿下您保重贵体啊,娘娘,娘娘想必也不忍见您如斯悲痛啊。”田喜哭着膝行向前,  那被包扎的断腿又开始渗出了血,  拖曳在玉石地面上,  落上鲜红的污痕。

        晋滁枯涸的双目,直直盯着旁边侍卫双手托着的宫装上。那宫装上有污泥,有血痕,  有水泡坏的痕迹,也有数处刀割破的痕迹。

        “田喜。”他目光涣散的转向田喜,落在那渗血的腿上,“受了伤,可痛?”

        正在痛哭流涕的田喜冷不丁听这么一问,足足有两息没有反应过来,一个觳觫之后,愈发伏低了身体,依旧哭道:“殿下,奴才的身体也是血肉长的,一条腿被人生生砍断了筋骨,怎么能不痛呢?痛极的时候,奴才都恨不得拿头去撞墙啊。”

        晋滁看着那血淋淋的腿,又看向那刀痕遍布的宫装。

        那日,执刀的人砍她哪儿?前胸,后背,肩胛,腰腹……或许还有颈子,双臂,双腿。每落一刀,大概就如田喜淌血的腿一般,殷红滚烫的血汩汩从伤处涌出,染红了素色的宫装。

        他平日里连一个手指都舍不得动的人啊,竟被人这般迫害。

        当时她得有多痛,又有多怕。

        那执刀的人该有多狠,半分活路都未给她留下。

        他们,皆该死。

        两日之后的清晨,太子府的大门打开,而后太子规制的四驾马车缓缓驶出府邸,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这日早朝,罢朝半个多月的太子穿着朝服,一脸平静的立在金銮殿文武百官之首,这是那日太子府上变故之后,太子首次立在朝堂之上。

        整个早朝其间,金銮殿里的气氛都格外沉重压抑,尤其是在太子出列道有事启奏时,整个殿内气压低到极点,有些朝臣的掌心甚至都捏出了把汗。

        “太子有何事奏?”圣上看他问。

        晋滁呈上奏表:“奏禁卫军统领王昌,率众杀进储君府邸,意图谋逆,大逆不道,罪不可赦,应处极刑,抄家问斩,夷三族。另九门提督余修驭下不力,应当朝革除其官职,押入死牢秋后问斩,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被点名的二人慌忙出列,匍匐跪地。

        “望圣上明察!”二人齐呼。

        圣上接过太子奏表,翻了翻后,阖上。

        “太子冤枉他们二人了,是朕,下达旨意让王统领去给林良娣宣旨。”圣上抬手:“都起身罢。”

        二人感激涕零:“谢圣上。”

        晋滁站直身,直视御座上的人:“敢问圣上给林良娣宣的何旨?”

        太子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殿内气氛随之一窒。

        “宣旨,赐死。”

        晋滁血液逆流:“敢问圣上,林良娣所犯何罪?”

        圣上诧异:“你这是在质问朕?那林氏女不知廉耻,单单是蛊惑储君这条,就是死罪,你难道不知?”

        圣上这话直接导致文官队列的林侯爷仓皇出列,淌着冷汗匍匐跪地。

        可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谁也没看他。天家父子隔空对视,沉寂的表象下藏着什么,谁也不知。

        退朝之后,晋滁单独将王统领与九门提督叫住,眍的双目看向面前脸色僵硬的二人:“尔等项上人头,千万给孤留好。”

        此话一出,何人不心惊肉跳。

        不是没料到经那事之后,太子与他们势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待真正直面太子那毫不掩饰的杀机时,这来自一国储君的凛凛杀意,当真让他们没法做到安之若素。

        自此过后,他们愈发坚定不移的朝陈王队伍倒戈,甚至不遗余力的拉拢其他朝臣,不惜代价的为陈王的势力增砖添瓦。因为他们明白,一旦陈王将来败下阵来,其他朝臣的命运几何他们不知,可他们二人的命运绝对是钉死的,必死无疑。

        除了拼尽全力的推陈王上位,他们没有第二种选择。

        晋滁回府后招来亲信,吩咐:“看死王家与余家,放跑一人,孤拿你试问。”

        日子如水一般的划过,不知不觉,春与夏皆从指间划过,时间来到了建武四年的九月。

        这段时日朝堂上平静似水,没有朝臣预想中的暗潮汹涌惊心动魄,太子在那次发难王余二人被圣上驳回之后,似乎就此作罢,这半年来竟没在朝堂上为难他们分毫。甚至连陈王党派上蹿下跳,太子也能做到视若无睹,任其声势壮大。

        可所谓反常为妖,太子越这般不作为,陈王党的人反而就越慌,越慌人心就越浮躁,也越容易出乱子。

        太子党派的人依旧按部就班的工作,除了定期向太子汇报情况,似乎并无其他大的动作。可每每朝堂上太子目光平静的扫过他们时,陈王党派的人都觉泰山压顶,总觉有不妙预感,渐渐笼罩心头。

        他们隐约感到冥冥之中,太子貌似在部署什么,似乎已到了收网之时。

        太子府里,田喜哄好小皇孙入睡后,就挥退了殿内的其他下人,一个人静坐在摇篮前,看着小皇孙睡熟的脸庞出神。

        自打半年前太子府惊天之变后,他的左腿就废了,出入都需要拄拐,这也意味着他彻底断了随从太子身边的资格。

        被打发来看顾小皇孙,按理说也是太子对他的看中,可关键是,这半年来,太子来看望小皇孙的次数屈指可数。

        饶是有几次他按捺不住,特意寻了由头让奶嬷嬷抱着小皇孙去主殿,也都被太子以公务忙为由给拒见。

        田喜心头发凉,他最怕的就是太子因林良娣一事,迁怒了小皇孙。

        毕竟,林良娣出事那日,正是皇孙庆生之事,再结合世俗传言,他很怕太子钻了角尖,认为是皇孙克死了亲娘。

        若太子真是因此而迁怒皇长孙,那皇长孙的前程,堪忧啊。

        晋滁再一次的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冷汗,双拳攥近骨裂。浑浑噩噩盯着漆黑的帐顶许久,头部两侧开始突突跳了起来,剧烈的锥痛犹如重物击打,难以忍受的痛让他面色扭曲起来。

        “来人!”他一手捂头,一手猛撕过帷幔,朝外喝令:“速端药过来!”

        田喜在偏殿隐约听得外头的动静,竖耳细听,似乎是从主殿那边传来,就刚忙招来奴才来问。

        “是殿下的头风症又犯了。”那小奴才心慌的小声说,“那熬夜的奴才没能按时将药端过去,被太子爷让人给拖出去打,背都打出了血来。”

        说到这,小奴才瑟缩了下,心有戚戚焉。

        田喜无声叹气,找出伤药递给了那小奴才。如今他已不是太子爷身边长随的奴才,这种情况轮不到他插嘴,况如今他也不敢劝。

        太子爷头风症的厉害,想当初他跟随太子爷的那些年可是亲眼见过的,每每发作时候,那是痛不可当,想太子那般风姿卓绝的人物,发作起来神色都极为可怖。后来在遇上林良娣后,大概是心结已解,胸中畅快,那头风症竟奇异的不治而愈。

        想来那林良娣大概便是那太子爷的药了,如今药没了,病自是又来了。

        在林良娣去后的第二月,太子爷就旧疾复发了,随着时日愈久,发作的就愈发频繁,人也愈发暴躁起来。

        在他看来,当年的太子爷尚能自控几分,可如今……

        这一夜,主殿喧哗了半宿,直至太子爷靠药物缓解了头痛再次入睡,方再次平静了下来。

        远在惠城的林苑,则用了这半年时间休养身体,考察好南下的路线,又挑选好了靠谱的商队,按例交了些银钱后,就于九月初的时候,随商队一同南下。

        她对外说是南下寻亲,这一路上也没人怀疑她的身份。怕容貌打眼,早在入住惠城的第一日,她就去买了草药熬制了药水,涂黄了周身皮肤,头发也弄的枯黄,加之面上再用胭脂水粉仔细装扮,放在人群乍一看,就一普通的中年妇人,倒也不起眼了。

        因为是商队,行的是倒卖的买卖,需要在不同的城里收些干货,所以此行走的是陆地,行程就会慢些。

        此行的终点是江南。据商队的人说,若快的话年前就能到,慢些那得来年了。

        林苑算了算,这时间也成,在江南待上一两月缓一缓,歇息过后,恰能赶上来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节再行出发,然后取道直通蜀地。

        蜀地。

        想到蜀地,她既激动,可亦有些惶然,她不知道,当年兵荒马乱离京的他们,是否如他们所愿般,安然到达了蜀地?

        建武四年初冬,陈王党派心头的不免预感得到了印证。朝堂之上跪着的老妇,嘴里说出的话,让偌大的朝堂鸦雀无声。

        朝堂上不乏经历两朝的老臣,自有能认得出来堂下所跪之人的。那竟是那故长公主、懿德皇后昔年身边最信任仰仗的宫女,云姑。

        云姑在故长公主病逝后就不知所踪,有人说她殉主了,有人说她出家了,亦有人偷偷说她是被当今给杀了的,总之众说纷纭。可这一别二十多年,还当真是没有人再见过她,众人也皆当她人早没了,焉能想到二十多年后,竟这般突然的见到了她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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