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是被人抬走的，抬去了会客殿中休息。

　　季默在旁跟着忙前忙后，也算替吴妄尽了好兄弟的情谊。

　　少将军薛开龙是被自己家将扶着回来的，表情煞白、双腿颤颤，脸上带着几分惊恐，嘴里喃喃着‘自由’、‘我是自由的’这般话语。

　　林祈故意等了一阵才出现在殿门，也不管周围眼神，负手走回吴妄身侧入座。

　　“老师……”

　　吴妄道：“辛苦。”

　　“嗯，”林祈答应一声，目中流露着几分思索，而后闭目凝神，自一旁打坐修行。

　　那个薛家家将是被仁皇阁的仙人带走的，理由是他此前有意挑衅并击伤人域贵客，破坏人域人族与域外人族的友好关系。

　　这个倒非吴妄安排，纯粹是仁皇阁自发的行为。

　　刑天老哥从小喜欢跟人干架，再重的伤也都是家常便饭。

　　凭吴妄对他的了解，之前之所以那么卖力气，大半原因还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说不定，他醒来就是一句【再来啊】！

　　林素轻道：“少爷，要不要送些伤药过去？”

　　“不用，”吴妄笑道，“季兄自是备着伤药，咱们也就是替季兄的朋友出个头罢了。”

　　“哎，”林素轻柔声应着。

　　沐大仙却问：“出题的，那个什么刑天少主的力量是天生的吗？

　　若是天生的，那也很厉害了。”

　　“不算天生吧，”吴妄只得糊弄几句，“应该是有什么手段激发了自身潜力，不过终究非精气神修行之法，寿元无法长久。”

　　沐大仙还要多问，一旁林素轻却是顺手捏了捏她的胳膊。

　　“让少爷休息一阵吧，他刚跟人动了手，定有些疲累呢。”

　　吴妄笑了笑，素轻第二批美容养颜小荀草，马上安排。

　　大殿中众修也并未多谈论此事，倒是有不少仙人、魔修拿了些‘独门’丹药，转交给了玄女宗。

　　刑天也算有点福源，来人域之后得的第一份好处，就是人域各家势力的疗伤宝丹。

　　足足数十份。

　　那位此前答应让双方切磋的玄女宗长老，此刻心情也是百味杂陈，她看薛家几人的眼神，像极了刚才薛开龙看刑天的眼神。

　　“来人！”

　　这长老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唤来弟子，定声道：

　　“给薛家的李中慧发信，她若还认是我玄女宗弟子，今日我宗大典落幕之前，我要看到她跪在刑堂受罚！

　　教孩子都不会，平白毁我玄女宗声名！哼！”

　　薛家几人面色都有些苍白，那薛开龙面色发白，竟是坐都坐不住了。

　　吴妄：……

　　一言不合叫家长？

　　多大点事，打几顿不就完了，怎么还要喊家长过来骂一顿？

　　天衍玄女宗恐怖如斯。

　　弱了，吴妄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教训人的手段，终究还是弱了。

　　有位长老柔声道：

　　“大典即将开始，各位还请稍作等候。”

　　殿外立刻跑来十多名女弟子，在殿前铺上了一层青色地毯，将刚才破碎之处暂时遮住。

　　又有几名女弟子搬来了几把精致木椅，摆放在大殿居中位置；

　　大殿侧门走出数十道身影，却都是中年模样或是老妪身形，含笑将空着的座位补齐。

　　一般来说，成仙的修士寿元悠长，只要不是自身受过重伤、亏损了本源，想要保持年轻面容并非难事。

　　但为人师表、或是做一方势力的管理者，还是以稳重形象示人更好。

　　试想一下，玄女宗从上到下都是妙龄女子的模样……多少有点不正经。

　　而这般，由面貌就可判断出修为境界、宗内地位，就显得正经多了。

　　待外面三声钟响，有名穿着长裙的仙子朗声道：

　　“有请传功阁、含香阁、飞仙阁执掌长老。”

　　那居中的木椅后出现了几道身影，对着左右微微欠身，一同入座。

　　今日是收徒大典，传功阁执掌长老自是居于最中之位，入座后便道一句：

　　“请天衍石。”

　　殿外仙光闪烁，数位女仙抬着一面残破的石碑自殿外飞来，一路飘起花瓣雨，仿佛天空也化作了粉色。

　　季默不在此地，吴妄也不会少了解说，有灭宗长老传声为吴妄详细解释。

　　天衍石，玄女宗至宝，据说是自天外而来，与天衍玄女宗修行法同源同根。

　　任意一人将手掌覆盖上去，其上就会有星光闪耀，显示出此人与天衍玄女宗功法是否适配。

　　也就是资质如何。

　　吴妄微微点头，殿外已热闹了起来。

　　一只只莲台飞出护山大阵，每只莲台载起一名想要拜师的少女，将她们带去山顶主殿。

　　来此地拜师者，孩童与少年各自参半，但也有少量已有修为在身的女修。

　　后者只要资质足够，能耐得住废功重修的痛苦，自也可拜入玄女宗。

　　不多时，几名少女被玄女宗弟子带入大殿，她们各自低头行礼，行礼的方式也是略有些不同，随后依次走到那残破的石碑前，各自伸出左手。

　　她们左手停留一阵，石碑之上就会出现数量不一的亮点，亮点自下而上，亮起四颗就能拜入玄女宗，亮起五颗就代表有仙人之姿。

　　若亮起的光亮只有三颗，却被哪位玄女宗可收徒的门人看上，双方只要无血缘亲属关系，也可收入门下。

　　这就是‘凑一凑眼缘’。

　　吴妄最初还算有些兴致，看了七八人之后就兴致缺缺。

　　偏偏，这种时刻还不能看书或者打瞌睡，自己身为灭宗宗主闭目修行也有些失礼，只能坐在那百无聊赖地……找杏眼。

　　唉，这个怪病还真是折磨人。

　　按炎帝令功法的境界划分，自己此前虽然没怎么修炎帝令，但在星辰大道的推动下，也算冲过了第四重，摸到了第五重的门槛。

　　抢第九重是不用多想了，后发完全没啥优势。

　　炎帝令第九重应该就对应了人域的超凡境。——这并非是指炎帝令第九重的战力与普通超凡相同。

　　功法等阶只是实力的直观展现，完全掌握一条先天大道的人皇，其实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神，与众多修自身之道的超凡，已非一个概念。

　　换而言之，自己只要修成超凡，就能摆脱自己身上的‘咒’。

　　不能与女子接触实在是太糟糕了。

　　总不能小精卫重活一世能出嫁了，自己时机成熟将她娶回来了，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拿出一本故事书：

　　‘我给你讲个故事？’

　　呸！

　　男人的尊严还要不要了！

　　吴妄暗中攥拳，心底的志向再次变得清晰且简单。

　　变强！

　　替人域拔除十凶殿责无旁贷，十凶殿的凶神血旁人也没用，自己就笑纳了。

　　嗯，等自己变得更强一些，还要去找鸣蛇，把上次丢掉的场子找回来，最好能干掉鸣蛇、夺了它的神力。

　　吴妄之前听过一个说法，好像十凶神本身其实只有一小半是先天神，大半都是得到了天宫赐下的神力。

　　多宰几个凶神，自己说不定就能成就跟凶神相当的实力。

　　伪神？

　　这名字太难听了些，还是叫后天神比较顺耳。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解开自己身上的诅咒，就是去找给自己下咒的先天神。

　　但那个先天神还是一团迷雾，自己为何在七八岁那年遇到对方，母亲到底知道什么内情，吴妄一概不知。

　　想让母亲吐露这些秘密，也需要自己有足够的实力。

　　绕来绕去，就这两条捷径可走。

　　要么一步登天，抢在所有竞争者之前修到炎帝令第九重；要么就要想办法干掉凶神，抽走对方的神力。

　　为了今后的幸福，拼了！

　　“少爷，”林素轻轻声唤着，“有位玄女宗前辈对你招手呢。”

　　吴妄回过神来，看了眼侧旁对自己含笑点头的玄女宗长老，起身悄悄溜了过去。

　　那长老道：“季公子请无妄宗主过去一趟。”

　　“劳烦前辈引路。”

　　“咱们走侧门。”

　　那长老点了一朵白云在吴妄脚下，带着他朝此前被拦下过的侧门而去，出得回廊，朝会客殿落去。

　　吴妄灵识扫过，也是眼前一亮。

　　这刑天当真皮糙肉厚，此时已是活蹦乱跳。

　　……

　　“刑天少主，这就是我为你引荐的灭宗宗主，仁皇阁阁主颇为欣赏的人域后起之秀，无妄子。”

　　“哈哈哈哈！”

　　刑天身上缠绕着一圈圈干净的麻布，见到吴妄便眉飞色舞，修长的脖颈左右摇晃，大笑声中崩开了身上的麻布，浓郁的血气再次弥漫而出，皮肤也没了什么伤势。

　　“人域后起之秀好啊，人域后起之秀！那我也是北野后起之秀！既然都这么秀，咱们不如拜个把子？”

　　吴妄扯了个难看的笑容，“拜把子是需要感情积累的，这未免进展太快了。”

　　刑天仰头大笑，张开胳膊向前冲了几步；吴妄张开胳膊相迎，与刑天结结实实一抱，差点被刑天勒到吐血。

　　刑天咬着牙锤了吴妄几下子，赞叹道：“好体格！真壮实！”

　　吴妄差点一脚把刑天踹飞，赶紧朝一旁跳开。

　　免得被人误会了什么。

　　季默向前笑着对那长老说了几句，长老留下了一道法力结界，开启了会客殿周遭大阵，这才驾云飘走。

　　刑天看向吴妄，目中带着一点点试探，小声道：“可以说话了？”

　　“说吧，看你也快憋坏了。”

　　吴妄呼了口气，坐去了那大果盘所在的矮桌：“我在人域修行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人域高层都知晓了。

　　你过来做什么？”

　　“嘿嘿，这不是想你了吗？”

　　刑天搓着大手跟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吴妄身旁。

　　大手一挥，他的那十多名侍卫与侍女一同去殿门处守着，那几位侍女也是来之前精挑细选过的，蛮腰纤腿颇为吸睛。

　　“人域仙人真厉害啊，这次老哥丢人了。”

　　刑天啧啧称奇：“刚才那家伙应该就是个人域普通高手吧，我竟然这都打不过。

　　他一拳一脚除了自己的力量，还有天地的力量加持，就挺好玩的。”

　　吴妄笑道：“想学？”

　　“咱们北野不是不能修其他法子吗？”

　　刑天有点小失落，但很快就笑道：

　　“我来之前打听清楚了，尤其是氏族首领的子嗣，生下来就要由祭祀主持进行星光沐浴，这样随着年纪增长就能获得和千年凶兽媲美的力量。

　　但代价就是，学不成其他的修行法。”

　　“这个你不必担心，”吴妄挑挑眉，“我有路子！你就说想学不想学吧。”

　　“那肯定……嘶，你让我考虑考虑，总觉得又要被你坑。”

　　刑天表情颇为严肃，抱起胳膊，熊一样的身躯坐在那不断思索。

　　季默只能扭头幽幽一叹。

　　终究是他们更有兄弟情，自己以前问无妄兄有没有路子，无妄兄扭头就把自己卖了；轮到了刑天，无妄兄主动说他有路子。

　　不如也。

　　就听刑天嘟囔道：“这事，我要回去跟我爹商量。咱都是少主，要明白这道理，自己的事不能轻易下决断，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吴妄：……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尊重浪伯父的意见？

　　把浪伯父隔三差五气到血管炸裂的那个大孝刑天去哪了？

　　“反倒是老弟你，身体好像比以前壮实了好多，”刑天眨眨眼，“你打我一拳试试看，我看疼不疼。”

　　吴妄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怕你受不住。”

　　刑天眼一瞪，像是受了奇耻大辱，立刻跳了起来，岔开双腿，喊道：

　　“你就打，硬打，往哥最脆弱的地方打！

　　哥还能被你打的受不住？这是祈星师对北野狂战最大的侮辱！”

　　季默在旁忙道：“刑天少主，你昏迷后，无妄兄亲手将你那对手打趴下了。”

　　刑天眉头一皱，又恍然道：“那家伙当时已是强弩之末，我要是再多一把力气，肯定就赢了。”

　　“这！”季默一阵瞠目结舌。

　　唰！

　　吴妄身形出现在刑天身前，左掌前递，右手攥拳，引动周遭道道灵力，对刑天轰出一拳。

　　就听得，霹雳炸响人闷哼，桌椅翻倒碗碟碎。

　　刑天愣愣地坐在地上，浑身没有半点伤势，也没任何疼痛，但吴妄刚才打出来的那一拳，与此前那对手一般，蕴含着浩瀚天地之力的拳风……

　　“再来啊！”

　　刑天立刻跳起来，“这怎么打的？”

　　吴妄缓声道：“我就再满足老哥你一次。

　　看清楚了，人域修行法乃主动开发自身潜力的法门，又可凭自身法力调动天地之力，使得起点只是羸弱凡人的人族，能拥有和凶兽神灵搏杀的力道，而不必赞美或祈祷。”

　　言说中，吴妄推出一掌，用了八成力道，神念催起灵气涌动，又及时受力，再次将刑天推出数丈。

　　“怎么样？”

　　吴妄挑了挑眉：“要不要学？”

　　“学！”

　　刑天一咬牙跳了起来，“反正我还有个妹子！大不了以后回不去北野，就让她当族长！人域这种修行法，我学定了！”

　　吴妄不由竖起了个大拇指。

　　北野未来明面上的第一高手，这不就成了。

　　刑天眼巴巴的看着吴妄：“啥时候教我？”

　　“我这只是粗浅的体修术法，”吴妄笑道，“你带来这么多矿送礼，又是北野少主，让仁皇阁给你偷偷指派个老师不就行了？”

　　话语一顿，吴妄皱眉看着刑天。

　　突然发现，这老哥比自己更适合在人域混。

　　资质不必多提，潜力更是无匹，一身力气已颇为勇猛，更有自己找母亲帮忙让他能同修人域修仙法，其实母亲此前已经答应了。

　　重点是，这家伙家里还有个妹妹能接替族长之位，根据自己掌握的情报，他早就被大浪族的少女敲昏过了！

　　吴妄突然兴致缺缺，背着手走向殿门。

　　“老弟你去哪？哥好不容易见你，咱俩亲近亲近啊。”

　　“准备去看泠仙子的剑舞。”

　　季默眼前一亮，快步冲到吴妄身旁，“要开始了？我之前打听着，不是收徒结束了才有剑舞吗？”

　　刑天连忙跟了过来，跳出外围阵法后立刻换了称呼。

　　“等等我啊！你们人域就这么招待贵客的？

　　咱可是大浪族少主，北野第一大族啊那可是！

　　我发起火来你们难道就不怕吗？我脾气很大的！生气起来我自己都怕！会飞了不起吗！”

　　那十多名侍卫侍女对视一眼，各自忍着没笑出声来，小跑着追了上去。

　　少主只要遇到熊少主，每次都是颇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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