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明月光前女友(29)
一日,琳琅倚窗看盛放海棠。
又是一年秋光时。
她正欣赏着美景,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对方熟练揽住了她的腰肢, 鼻尖亲昵蹭着她的肩窝。
“郎君, 今日这么早就下朝了?”
后头人轻轻嗯了声,又道, “天公作美, 难得放晴, 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好呀。”
她满口答应。
“那先换衣服。”
他早有准备给她递来一套青色的宫女衣裙。
“还要换衣服?”琳琅诧异挑眉。
“都说要出去走走了, 不乔装打扮一番, 还怎么能玩得尽兴?”
“唔, 你说的有道理。”
半个时辰后,一个年轻太监以采办之名,领着宫女走出重兵把守的宫门。
走得远了,太监瞥了眼四周,后退几步去牵宫女的手,一边走还一边摩挲着手背, “好了, 你现在可以抬起头了。”
琳琅松了口气。
“吓坏了?”他含笑着问。
“那可不。”她抚着胸口, 正想埋怨,余光瞥见一个扛着冰糖葫芦把子的老人,立马兴奋起来, “郎君, 你看, 是糖葫芦。”
“看到了。”
“看到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像小时候那般,琳琅撒娇扯他的袖子。
“不仅是看到了,我还没愣。”
他伸手敲了一把她的脑袋。
“哎呀,疼。”
琳琅痛呼一声。
“你是不是忘了你牙疼才刚刚好?”帝王无奈,“喝了三壶六小碗的涩药,还没治得了你的馋嘴病?”
“那、那我吃一颗,剩下的,都给你,好不好?”
青梅小声讨价还价。
他心口蓦然微动。
“那……也成。”
竹马哥哥终究是拗不过青梅妹妹,那可怜兮兮的小样子,谁看都会不忍心。
“老人家,我买一串。”
他从腰间取出几枚铜钱。
热乎乎的糖葫芦刚拿到手,那只小馋猫便迫不及待攀上他的手臂,张嘴等着投喂。
“你……”
小孩子吗?
他喉咙禁不住发痒,这个角度甚至能看到她一排糯米小牙里的突尖儿。
她在长这颗尖牙的时候,刚好是九岁,疼得说话都直哼哼。
他记得,那几乎是她脾气最差的一段时间了。
不过也很好哄。
他偶尔会骗她,等她牙长好了,不疼了,就带她去街上吃好吃的。
小丫头瞬间就破涕为笑,缠着他喊凉玉哥哥你真好。
周雪程将裹着糖浆的山楂串子递过去,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满足眯起了那双月牙似的眼睛。
他看了一眼,又伸手捏住了她唇边的糖渣子,放进自己的嘴里。
“唔,很甜。”
他意有所指。
对方无心遐想,依旧眼巴巴瞅着他手里的东西。
周雪程瞧着她那小模样,捉弄心大起,咔嚓几声吃得一干二净。
连糖霜都舔干净了。
半点儿也不给她留。
“幼稚鬼。”
她不满地说,转身往前走。
青色袖子被男人牵住了,攥在手心里。
“做什么?不许碰我。”
对方凶巴巴回头。
“人多,你别走太快。”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道上,年轻太监着了一袭蓝灰色孔雀纹的官服,冷淡的颜色意外衬他的清峻秀美,眉峰挺拔,眼珠却如琉璃珠子般透彻,一如身后的碧空,映得干净如洗。
寡人真怕你一转眼,就忘了身后的我。
他嘴唇开阖,仿佛说着什么。
琳琅听不清。
她低头凑了过去,“你说什么?”
“你想知道?”他挑眉。
也许是离皇宫远了,这人难得显出了少年般的率性风流,故意戏弄自己的心爱姑娘,“那我偏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她青葱的手指戳着男人的胸膛,“周、雪、程!这可是你说的,记着,给我闷在心里,以后也不许说了。”
小青梅一生气来就会连名带姓喊他。
“好,我错了。”
“哎呀,这就认错了?你怎么没点骨气呢?你男儿大丈夫的血性呢?”
“骨气是什么?”他装模作样地想,“有小命重要吗?”
心上人被他逗笑了,小手主动去勾他的尾指,缠缠绵绵的,恩恩爱爱的。
“这次本宫就大发慈悲原谅你了。”
两人在热闹的人群中走着,琳琅还追问他,“刚才你究竟想说什么?”
周雪程装傻,“什么说什么?”
“算了,不问你。让你憋死算了。”
琳琅冲着他狡黠眨眼,注意力又很快被附近的糖画摊子吸引过去。
“想吃?”
“郎君……”
她痴缠着人,睁着一双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眼。
自过了封后大典,他很少能拒绝她故意而为的小心机了。
“好,给你买就是了。”
他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倒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一群小孩子的后头,排起了长队。
为了怕琳琅走丢,他还牵着人跟他一起。
两个大人,还是一个太监一个宫女,在孩子堆里格外扎眼。
这种拉人下水的恶劣行径让琳琅忍不住踩了他鞋面几下,辗出了印子。
男人一脸风轻云淡。
“喏,你要的倒糖人儿,吃了牙疼可别哭。”
“才不会呢,又不是小孩子。”
周雪程看人攥住了竹片削成的细杆儿,疑惑盯着图案看。
“郎君,这是……一只小鸽子?”
唯有小孩要的糖画,多半是昆虫鸟兽的可爱玩意儿。
琳琅还以为这男人会给她来一出比翼双飞、并蒂芙蓉的惊喜,哪想得竟然是一只胖得活灵活现的鸽子,鼓囊囊的胸脯挺着,格外神气。
“小馋猫,你不记得了?你七岁生辰那天,突然嚷着要吃肉,郎君没办法了,跑遍了整个山坡,好不容易给你抓到的。”
“有这回事?”对方困惑皱着眉,“怎么锦娘不记得了?”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这么重要的事也忘?该打。”
不过对她来说,兴许是一只普通的鸽子,记不得很正常。
他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跑了半天没逮住东西。十二岁的哥哥又不忍妹妹失望,就把自己驯养两年的信鸽捉来烤了。
作为身负众望的东宫太子,他被勒令禁止豢养宠物,以免玩物丧志,唯有这一类传信的鸽子允许接触,也算是他的第一个宠物了。
事后他还专门挖坑,把它的尸骨整整齐齐埋好,立了个无名小碑。
也算是成全了一场主仆情分。
那时候,十二岁的少年相信地府轮回,还真心实意地希望那只鸽子以后不要投胎到他家来,否则下一次逮不着猎物,又要拿它祭妹妹的五脏府了。
那得多不好意思。
当然,他自然不可能告诉她这其中的秘密。
不然小丫头又要自责了。
“哎,那边有人在卖艺啊,咱们过去瞧瞧。”为了避免挨打的琳琅转移话题。
“那就走吧。”
他牵着人,紧紧的,像是一生能用尽的力度。
转眼到了华灯初上的夜晚。
河边燃起星星点点的光。
“唰——”
水波划开涟漪。
只见灯彩通明的画舫边,有只纤巧的小船慢悠悠荡过。
船尾立了一道秀长的身影,他双肩微微起伏,将竹竿子探入水里,一抵一划间,小船破开了层叠细浪,在河面上稳当地行驶着。
船家是一个容貌俊美的年轻公子,衣衫轻薄,勾勒出窄细的腰身。
四下风平波静,良辰美景,可他的眼里只映得出船头的姑娘。
她手里捧着一盏莲花灯,待灯心燃起红光,她弯下腰,将莲花灯递到水里。
指尖触碰着水,推着小灯远走。
“你在许愿么?”
船家公子轻声地问。
“嗯……不告诉你。”
她回眸,浅笑嫣然。
“许的什么愿?”
周雪程又问。
“说了不告诉你。”琳琅弯着眉眼,“谁叫你先前瞒着我不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抽起水里的竹竿,溅起珠玉,又换到另一边继续划着。
“我不信。”
琳琅故意跟他抬杠。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人在想些什么呢?”
周雪程低笑,“若想知道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其实很简单。你只需要,一心一意看着她,想着她,念着她,于是她身上所有的细节都无处躲藏。”
他眼中的情意过于炽热,琳琅微微别过头,回了一句,“那你知道我现在想些什么?”
“知道。”
肯定而清晰的声音。
“你其实并不喜欢放河灯。”
琳琅转头看他。
“你方才的动作很随意,一只手放灯,而且泼水时,一点儿也不在意那灯船会不会被打湿。我说的对吗?”
“唔,这个算你过关了。还有呢?”琳琅挽着滑落到脸颊的发。
柳梢上斜斜倚着一轮蟾月,枝条垂到岸边,浸湿了新芽。
他的声音在水间愈发飘渺。
还说——
我知道,你想杀我。
“口说无凭。”
他笑了。
笑容有几分寂寥。
“我说过了,若要知道一个人在想些什么,你只需要全心全意看着她,容不得旁人。”
他看了两年。
也瞒了自己两年。
寡人知道的。
你喜欢的,不是如今大权在握的寡人。
也不是,那个昔日为你折了一夜蚂蚱的周家哥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终归是寡人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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