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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诸我是我


第2598章  诸我是我

“孔恪的传人,却学了虞周的本事!”七恨的声音,混在左丘吾的声音里,暗沉之中,又有几分揶揄:“堂堂天下第一书院院长,至圣门徒,你怎么教学生?书桌上五经不传,都放小说话本吗?”

左丘吾的声音只道:“超脱之魔,果有不凡志趣。想不到你背弃了人族,还这么关心人族。背弃了儒门,还这样在乎道统!”

“百家未绝,是因为彼此学习,活水不竭。魔族未绝,是因为总有压迫,总有畜生!”

时焰之中,燃烧着左丘吾的遗憾:“我还记得年轻的吴斋雪,多希望你是前一种。”

史书的力量在于“真相”,这是一种记录的力量。越客观,越有力。越锋利,越残酷。

左丘吾却如司马衡所言,记史如小说。

并非他不懂得真相之于历史的意义,他也是史家之中仅次于司马衡的存在。

可是在《勤苦书院》一万多页的历史篇章里,没有任何一种平铺直叙的真相,能够满足他对书院未来的期许。

无数次演化,都没有结果。

他只能“写作”。

他明白他刻写的不是史书,他早就偏离“史家”的路。

这是早已经不名于世的“小说家”的力量。

他的笔可以书写他想要的可能。

但一部能够称得上优秀的小说,作者的笔也并不能决定一切!

不同人物之间的碰撞,有时会偏离起笔时想要的结果。故事到了后期,常常是“推演”,而不是“设定”。因为角色有自己的想法,人物有各自的道,故事的发展必须要被作品里的规则限制。

哪怕是在他写的这篇故事里,他拥有理论上的最高权柄。身为作者的他,也不可能写崔一更这样的人,在书院的变故里一触即溃,轻易被魔意掠夺。因为那违背了崔一更这个角色的人物基础。

要想达到崔一更崩溃的结果,他需要设计更多情节,在描写中,给予崔一更真正有说服力的经历。

他也希望一笔就写到七恨去死,但这绝无可能,只会让整个故事崩溃。那将是一部根本架构都不成立的作品,注定无人问津,再也无法影响到真正的七恨。

所以故事里这个“魔”的角色,他还需要七恨帮他创造。所以七恨在最后一步前的疑虑,他还需要姜望来帮忙抹去。

现在,他终于做到了这一步。

用整部《勤苦书院》的力量,利用司马衡当年留下的七恨隐患,也利用七恨身为超脱者、俯视超脱之下的傲慢,创造了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截留了七恨的意念。

所有的付出都在这一刻有了结果,攻守之势……易也!

此时此刻,七恨要么留下这一份超脱者的意志,要么降临超脱者的力量。

这份七恨的意志一旦留下,落在人族任何一尊超脱者的手中,都是绝对的杀器。往后对弈,落子便失子。棋还没开始,已经输了一半。

但七恨要是降临超脱者的力量……立即就会迎来现世超脱者的围杀。

而左丘吾深刻明白,唯有后者,才会真正创造出杀死七恨的可能。

所以必须要让七恨看到,祂在降临超脱力量、改写此处战场的同时,还有逃离的机会。

没有人会参与一场必输的赌局,下注都是为了赢钱。

因而至少在此刻,不能有其祂的超脱者注视此间。

所以从一开始,勤苦书院就封闭了山门。书山也立场鲜明,直接表露不希望外部势力插手的意愿,要在儒家内部处理这场来自勤苦书院的变故。

现在就看七恨敢不敢赌这一次,赌书院的布置是否能够拦他一瞬,争取到其祂超脱者的降临——所以左丘吾问祂是否魔临!

但无论七恨来不来赌,左丘吾也已经押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是走到不朽者面前,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仅为了这份坐上棋桌对弈的资格,一尊圣者就要付出所有。

“男盗女娼歌闹市,衣衫褴褛悲秋风。黑鸦结群蝉声噪,耻笑雏凤渴盗泉!”

七恨在笑:“你明明知道吴斋雪都经历了什么,但你还是可以高高在上的指责。”

“人类总是这样虚伪吗?

“那些既没有才能,也不肯努力,只知道评头论足的人,之所以屡见不鲜,越来越多。左丘吾,你这样的院长,难辞其咎。”

祂当然明白这场赌局的邀请,但祂需要跳出左丘吾所给的选择。

祂并不在乎吴斋雪的往事,但或许左丘吾会在乎。

因为曾经吴斋雪在书院里提剑要杀人,正是对上了左丘吾对门人的袒护。吴斋雪变成今天的七恨,有很多原因,曾经客居在勤苦书院的经历,也是其一。

“事有轻重缓急,人有亲疏远近。”此刻魔气侵意,左丘吾却很坦然:“那件事情错的并不是你,但罪不至死的情况下,我不可能看着我的学生去死。”

儒家不是法家,法家说“法不容情”,儒家讲“亲亲相隐”。

七恨哈哈一笑!

因为左丘吾正在争魔的原因,祂的声音,在圣魔口中很有几分含混,以至于那惯来的从容,也似从高处被拽落了。但祂冷蔑地道:“所以你还不明白吗?勤苦书院的魔患,不是吴斋雪留下的,是你们自己。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圣魔的眼睛,一时魔气弥漫,一时文气翻涌,似龙虎相争:“今日请我入瓮,恐此世太窄,未够我伸脚!”

“那你就蜷好!”左丘吾意如龙吟。

在圣魔的魔躯内部,他已执愿为笔,将七恨的意念死死框住。

这一颗来自不朽者的意念,半分超脱的力量都不曾带来,只能用圣魔的力量勉强自保,已节节败退。

而天地时光炉里的力量还在膨胀,越来越强大的左丘吾和越来越强大的圣魔,都在时焰中急剧消解。

七恨却还在笑:“差不多够了吧,你的表演?你的谋局,你的牺牲,你的勇气,已经足够写一篇好文章。我知道你这种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到此为止,是最好的结局。”

祂很有几分真诚:“咱们毕竟相识一场,我也不想以后只能去源海寻你——魔意我可以替你剥去,故事我可以帮你圆满。好好做你的儒家圣人,书院院长!”

“沽名钓誉是我,护短宽纵是我。吴斋雪见过的是我,但你七恨见到的,也是我。”左丘吾深刻地认知人性,也认知自己,所以他比谁都坚决:“若于源海有相逢,我当告慰隗圣风!”

“真是……”七恨竟然叹息起来,颇显无奈:“你在某种程度上,是和司马衡同样偏执的人,不,你比他更偏执。所以我能理解你们的反目成仇,但实在无法理解,你们当初怎么成的朋友。”

“你的确抗拒了魔的命运,改写了人生的可能,我也不再试图说服你。”

“那就——面对你的结局吧。先生。”

隗圣风是左丘吾的弟子,名为吴斋雪的那个人,曾经也随着二哥,称过几声,“先生”!

都是旧相识,如今便了结。

因为对抗过于激烈,魔颅上属于隗圣风的那张脸,现在扭曲皱巴得像一团老树皮。映照在左丘吾尚未燃尽的圣躯的眼睛里,以眸为镜,像是在悲伤的哭泣!

已经被左丘吾掌控了过半的圣魔之躯,颤颤地抬起一只手来,遥对于远方……

对着那如意千秋棺!

姜望还在忙着敕仙,以仙气为剑,将“吴斋雪”身上的至情极欲魔意慢慢切割,细致分离。

说起来他跟七恨确实缘分匪浅。

当今之世,他和七恨是最懂至情极欲魔意的存在。而在对天道的把握上,地藏王、七恨和无罪天人是今世最强者,他和缘空师太也紧随其后。

若不考虑其它,单看他和七恨的修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七恨的传人!学的都是真功夫。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古来如此。

所以当七恨陷入超脱意念被截停的危机,在“吴斋雪”身上发生的仙魔斗争,祂就全面落在了下风。这具历史中的投影,登入仙籍也只是时间问题。

七恨在这样的危急时刻,还腾出手来,干涉别处战场。是一个出人意料的选择。毕竟一具吴斋雪的历史投影,远不能跟祂的意念相提并论。

所以圣魔抬手按来,姜望不免露出惊色!脸上一白,眼神闪烁,额头青筋跳。

毕竟超脱的力量难以想象,谁也不可能对一尊不朽者的动作无动于衷。

当然在他面露惊色、惊慌失措的同时,炼虚不止的秦至臻,已经悄然为姜望披上【无衣】、贴肤而铸【铁壁】。就差拍拍他的肩膀,说好汉子安心做饵。

更一缕冷冽的月光,不声不响地与霜光融为一体,在千秋棺中折射,自然而然地落在姜望衣角。月华背后,更有星光隐隐,幻彩如梦。斩妄让重玄遵不会错过机会,星轮让他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帮姜望挡上一挡。

【诸外神像】也悄然开进了冰棺里,融进告死之鸟的阴影中——代表着毁灭和破坏的力量充斥其间,才叫这告死之鸟不负其名,甚至生出灵性。

而只有苍瞑看得清楚,在【诸外神像】所蔓延的黑暗中,还藏着一尊坐佛。

那是心中无戒的黄弗。

作为荆国的一方诸侯,仅在荆帝之下的存在,他其实才是左丘吾、七恨这场赌局的关键。

一旦七恨以超脱层次的力量降临,凭他黄弗在两大霸国领土上建立的黄面佛庙宇,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迎来青穹神尊——毕竟黄面佛,也在青穹天国的神系之中。

他非超脱者,却是超脱者迅速干涉战场的桥。

荆天子需要调动国势出手,战争成本会高出很多,可若是杀死七恨的契机真正出现,荆天子来得不会比青穹神尊慢。

若今日能够成功斩杀七恨,别说什么魔患不魔患了,更不必再翻勤苦书院历史的旧账。就算今天的书院,上下全都入魔,这功勋也抵得!

看起来孱弱可口的姜望,脚下已经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恐怖火山。

火山上还郁郁葱葱,山花烂漫,各种掩饰。

但产生动静的,却并不是姜望抑或“吴斋雪”,甚至不是千秋棺——

吱~呀!

像是一间尘封许久的阁楼,忽然推开了窗。一束阳光倾落,微尘轻舞其间。

那一格已经隐匿了的、驱逐了司马衡、封印了历史之窗的棋格囚笼,在这个时刻忽然打开!

司马衡当初记了一笔,留下了吴斋雪在历史中的投影。这藏在【历史坟场】里的投影,就成了七恨的隐患。可也同时,成为七恨和司马衡之间的桥梁。

此刻七恨正是借助“吴斋雪”和司马衡之间的联系,将失落在时光里的司马衡,重新拽回了历史之窗的投影中。同时自内而外,推开了“窗子”,为司马衡打开回家的路!

左丘吾苦心谋篇终成势,给了祂一个两害相权的选择。

在留下这一份超脱意志,和降临超脱力量之间,祂选择了第三种可能!

的确是不朽的存在,超脱之下任是怎样智计高绝、准备多少年,也很难算尽所有可能性。

因为双方的视角都不在同一个层面。

好在左丘吾从来没有轻视七恨,他的准备不止如此,他也并非孤身——跨越几个大时代,传承万古的儒家,就站在他身后。

几乎是和七恨同时发动。

一直静坐在棋台两侧,表现得老老实实的礼、孝二老,同一时间抬起手来——

唰!

差点一刀砍在他们头上的斗昭,猛然将刀锋一偏,脚踏山河万里,经行白日梦桥,直挺挺地就斩进了【天地时光炉】中。

“又是锣又是鼓的,魔头迎亲吗?”

“不敢来,就闭嘴!”

他一边怒骂七恨,一边对姜望也骂骂咧咧:“演得太糙了!面对【地藏】你都冲上去掀桌子,谁会相信你姜铁头,在区区七恨面前就惊得手足无措?你好歹给祂两剑!”

姜望很委屈。

难道在“吴斋雪”这具身体里做仙魔之争,是很容易的事情吗?

他能够占据眼下的这点优势,已算是尽了全力了!

除了拼命之外,是真没有太多手段,能够同时应对七恨自【天地时光炉】而来的爆发。

总不能那边圣魔一抬手,自己这边就又歌又舞的吧?

万一七恨不来,那不成自己跟自己拼命了?

果然也没来!

委屈之余瞥了斗昭一眼,又有几分“我无漏手,匹夫岂知”的自得。

斗昭没有那么多想法,骂姜望只是顺嘴的事儿,战斗本身才是永恒的重点。

白日梦桥几乎能跨越一切有形无形的阻隔。在【黑白法界】范围内,得到剧匮不遗余力的支持,在【天地时光炉】中,又有左丘吾的默许……斗昭抬刀之时,尚在棋局外,骂完姜望,辉煌的灿光已然将这【天地时光炉】铺满。

时焰都染上了一层招摇的金。

此身灿然如天神落,他和他的刀光,都在恐怖的圣魔身前掠过。其身磅礴如山,其势浩瀚如海,魔气盈天填世。

斗昭……一刀开天!

厚脊重锋的天骁刀,拽下翻滚的祸气如长龙,从天而降,一刀就将圣魔抬起的手臂斩落!

感谢书友“卞城王”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862盟!

感谢书友“黑雨白雨”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863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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