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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的婚礼(八)


管家本来想要上前几步,祈天河突然说了句‘别动。’

        然而管家怎么可能听他的,执着前进。

        脚刚刚抬起,祈天河冷笑:“除非你想给脚底板开个洞。”

        经他一提醒,不少人这才想起地毯里还藏着钉子这回事。

        浑浊的眼珠转了一圈,管家考虑要不要让女仆拿着提灯暂时清理掉障碍物。柳天明却在这时忽然开口:“晚上看这红地毯有些渗人,又没什么大事发生,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

        红地毯只是委婉的说法,真正吓人的不是红地毯,而是在夜间活动的某些东西。

        管家果然朝着其他方面做联想。

        伯爵已经关上门,罪魁祸首也被赶了出来,他虽然依旧愤懑,狠狠剜了眼祈天河后,到底决定暂时掀过这篇。

        管家和女仆离开后,玩家暂时站在原地没动静。

        被难以言说的目光注视,祈天河觉得有的事情有必要解释。

        “用暴力手段胁迫无辜少女,这是禽兽才会做得事情。”

        陈点水淡淡‘哦’了声,李连则是一脸复杂,至于柳天明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见状祈天河长话短说,选择直奔重点:“房间里有密室,我被连人带床地拉了进去。”

        紧要的线索让众人迅速实现注意力转移。

        李连瞪大眼睛:“密室?”

        祈天河点头。

        因为古堡采用石头作为主要建筑材料,不像传统墙面可以借助一些手段验证里面是不是空的,所以他们还一时真没往这方面想。

        “密室里有什么?”陈点水问。

        祈天河远不到无偿分享所有线索的高尚境界,闻言只是笑了笑,没回答。

        双方间隔着一段距离,很暗的情况下居然能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在陈点水长久的凝视中,祈天河开了口,却是说:“晚安。”

        语毕他低下头,小心确认钉子的位置,准备排除隐患回屋。

        身后的门开了。

        细弱的声音飘出:“你进来。”

        祈天河身形一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不适合。”

        “进来。”后一次说话的语调要更加强硬。

        祈天河听从对方的要求,转身走过去。

        “原来是欲擒先纵。”

        祈天河回过头。

        李连尴尬地笑了两声……一不小心就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刚刚太过慌张,这次是受邀请进来,祈天河终于有机会彻底仔细地观察伯爵的房间。

        不少玫瑰花是从墙缝里长出,色泽暗沉,对比花园里的那些,香味要淡很多。此刻伯爵坐在棺材板上,显得十分孱弱:“我看了你给我写得信。”

        祈天河唇瓣动了动,欲要说话——

        “我不太喜欢。”伯爵接下来的一句成功让他把要出口的话语重新咽回去。

        沉默了片刻,祈天河迎难而上,信誓旦旦说起成年男人的鬼话:“您的美丽与神秘令人倾慕,请相信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地道都开始挖了。”

        伯爵手托着下巴,定定看了他几秒:“避重就轻,眼神不自然,呼吸略微急促……你在说谎。”

        一瞬间,祈天河觉得自己遇见了同行。

        伯爵跳下棺材,说话轻声细语:“最近流行的一本探案集,上面是这么写的。”

        她很喜欢读书,房间里最惹人瞩目的除了玫瑰花,便是高高垒起的厚重书籍。

        祈天河摇头:“书上的话不能尽信。”

        伯爵微笑:“你很狡猾,没对我说谎。”

        ‘令人倾慕’而不是‘让我倾慕’,‘想办法’却非‘一定会’……这些措辞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被当场拆穿,还完全不留余地,祈天河索性放弃深情的伪装,毕竟很多事情的漏洞是没办法弥补的,除了写信时他会夸张了点,日常说话中,会尽量避开说谎。

        如此一来,因为太过小心难免显得虚假。

        而伯爵也并非想象中的不谙世事。

        “我的父亲生前曾沉迷过研究吸血鬼很长一段时间……”

        这时伯爵忽然主动说起往日的经历:“到头来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后来做祷告时遇见了我母亲,起初母亲并不知道他的过去,和和美美过了一段日子。直到有了我……”

        她缓缓卷起袖子,胳膊上的筋脉不是呈传统的青紫色,发黑,凸出得有些厉害。

        伯爵很快放下袖子,还故意拉长了点,似乎很介意胳膊的丑陋,紧接着又摸了摸被长发遮掩着的尾骨处:“还有这里,长着半条畸形的尾巴。”

        祈天河眼神一暗,很罕见的情况,但也不是没用,现实中同样存在返祖现象。不过想到花园里那些变异的蝙蝠,还有罗斯特先生在自己身上做实验,伯爵身体的缺陷和遗传下来的怪病恐怕脱不了干系。

        “在母亲的逼问下,父亲无奈说出了真相。”伯爵叹道:“然后父亲又开始偷偷做研究,在他看来,唯一能拯救我、拯救他的法子就是彻底变成吸血鬼。”

        “……但很快父亲就病死了,母亲受不了打击,变得疯疯癫癫,对我也是经常打骂。她唯一的乐趣就是让人打造十字架,把那些蝙蝠钉死……不,她称之为封印。”

        祈天河问:“所以你想逃离这里?”

        伯爵点了点头。

        祈天河明知故问:“这是属于你的古堡,去留不是该很容易?”

        “这座古堡被诅咒了,”伯爵垂眼:“夜间有脏东西出没,一旦妄想逃离古堡,就会遭受蝙蝠成群结队的袭击。”

        说到这里望向祈天河,睫毛颤了颤:“如果你真心想带我走,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祈天河顺着她的心思往下问。

        “母亲有一条十字架项链,可以驱邪,我亲眼看到过她拿那东西赶走蝙蝠,我想你把它偷来给我。”

        祈天河神情挣扎,最终点头:“我试试。”

        伯爵:“后天前要是你能拿来,我们就订婚。”

        礼节是要守的,祈天河总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做了保证后借了盏灯识趣离开。

        走廊里阴森森的,要小心不踩到钉子,步伐想快也快不了。

        好在总归没有倒霉到极致,祈天河顺利回到房间。

        床早就被拉进去,墙后又有密室,避免重蹈覆辙,他一直靠着门。

        鹦鹉神出鬼没,这会儿再度现身:“和伯爵聊完,有什么想法?”

        祈天河抬了下胳膊,瞄了眼手上提灯说:“用老话讲,绝非省油的灯。”

        鹦鹉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祈天河觉得自己能从一只鸟的脸上看出这些情绪也是挺能耐的。

        “她对我展开分析时,提到是受最近一本探案集的影响,这就和离不开古堡的说法自相矛盾。”

        不出去,又是从哪里买来的书?

        现在还没有完善的通讯设备,想要联系专人来送也并不可能,总不至于是飞鸽传书?

        祈天河抿唇说:“还有,一个项链而已,她完全可以自己抢。”

        同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伯爵在和老妇人的争吵中,曾经拽断过对方的手链。

        鹦鹉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冷不丁道:“这个副本还是快些结束的好。”

        祈天河闻言略微惊讶地抬眼,发现鹦鹉脑袋仰得没平时高,羽毛的色泽也黯淡了些。

        “你没事……”

        话还没问完,鹦鹉已经先一步消失。

        翌日天气阴沉,瞧着像是要下雨。

        人的心情一定程度上也受天气左右,今天大家都有点提不起劲。

        祈天河坐在李连旁边,拿叉子时无意间碰到对方的手腕,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凉,多问了一句:“身体不舒服?”

        李连脸上浮现出几分迷惘,捂住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早饭上桌,翻糖蛋糕上浇得果酱过于鲜红了些,祈天河看了一眼,突然就没了胃口,只喝了点花茶,蛋糕是一口没动。

        他抬头问管家:“我现在吃不下去,能端到房间里一会儿当甜点么?”

        管家一脸冷漠:“请随意。”

        祈天河猜测这个NPC对他的印象分已经掉到了负数。

        管家等他们吃得差不多时再度开口:“今天伯爵会与各位一起喝下午茶,希望勇士们能够稍微打理一下。”

        闻言祈天河反射性低头看了眼自己,衬衫已经脏了,昨天的逃命中还刮破了几处。同样的状况不止出现在他一个人身上,来了几天,玩家们或多或少遭遇过一些状况,衣服不复原先整洁。

        管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稍后会有人送去新的衣服,沐浴的水也已经准备好。”

        听到沐浴一词,就能想到很多种恐怖场景。

        某个阶段欧洲经历过批判和恐惧洗澡的时期,显然古堡并不推崇这点,祈天河感叹到底是游戏,怎么恐怖怎么来。

        管家的话足够令人警惕,然而李连还在大快朵颐,吃完蛋糕连盘子里的残渣都不放过,嘴角各种颜色的奶油混淆到一起,显得格外黏腻。

        女仆来收盘子时,李连还恋恋不舍盯着盘子边缘蹭到的一点红色奶油。

        其他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都离他远了一点。

        今早免去了写信环节,等大厅里的人散得差不多时,祈天河带着蛋糕去找园丁。园丁曾说过特别喜欢吃蛋糕,还下过偷蛋糕的任务,祈天河目前把主要NPC快得罪的差不多,只能从次要的入手。

        园丁看到蛋糕后连眼睛都直了。

        祈天河故意在他眼前晃悠又不提出分享,说:“甜品而已,有那么好吃?”

        园丁重重点头,仿佛祈天河手里的蛋糕有致命吸引力。

        见他还是迟迟没有表态,园丁神神叨叨继续说话:“吃什么补什么。”

        在祈天河眼神沉下去前,园丁又道:“我不吃点甜就浑身难受。”

        事实上,祈天河只听进去了前半句话,他已经抓住了古堡里人说话的精髓,虽然会遵循诚实的本质,但却喜欢诱导聆听者步入思想误区:“我给你吃的,你总该给我些回报。”

        园丁犹豫了一下,四下警惕地看了看,确定没人才说:“伯爵继承了父母的好容貌,当初老伯爵也长得很好,去祷告的时候迷倒了不少年轻小姑娘。”

        说完这句话后,是一个字都不肯再泄露。

        确定问不出来更多,祈天河把蛋糕递过去。

        园丁生怕他后悔了似的,端起来便迅速躲到一边灌木丛里,开始大口大口吞食。

        那画面感强烈的有些像是野兽吃生肉,让人看了从心底里就不舒服。

        祈天河想去找老妇人谈谈,远远地看见对方跪在草地上,额头抵着紧握的拳头,不知是在做祷告还是忏悔。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不去打扰,转身进了古堡,上楼时一直保持低头走路的状态,反复咀嚼园丁的那句话,总感觉哪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祈天河不由回忆起昨晚在提到父母时,伯爵眼中带有藏不住的儒慕之情。那是一种格外真切的情感,单纯靠伪装很难做到。

        反目成仇的父母,悲惨的童年,使得伯爵滋生出一种忧郁的气质。但在这份悲惨下,仿佛还遮掩着什么。

        鹦鹉突然出现飞到窗台边。

        长长的尾巴尖耸拉着,黑豆眼凝视暗沉的天空,流出一丝淡淡的悲苦。

        祈天河暂时放弃思考走到它身边,轻轻抚摸了一下黯淡的尾羽,心下起了隐忧:“怎么无精打采的?”

        沉默许久,这一次鹦鹉没有再隐瞒,照实说了:“吸血鬼不在我的食谱里。”

        它能一口一个亡灵嘎嘣脆,却不能一口一个有实体的吸血鬼。

        “……”

        鹦鹉紧接着又道:“要不我帮你把这局代打了?”

        快点进入下个副本才是要紧事,不能吃饭这是何等的人间疾苦。

        祈天河才升起的那点担忧瞬间荡然无存,当即冷笑道:“你还是继续委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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