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青留在飞流村的几年内，一直在坚持着做一些事，亲戚朋友们不理解，父母也有些怨言。他有学历、有能力，有决心、有恒心，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他可以有更广阔的未来。偏偏他选择了最令人难以理解的一条路，回到了这座小村内，劳心劳力的为村民们奔波，期间吃了无数的苦，也承担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却从不曾有一次，遇到了一个人，一眼便看穿了他这么做的背后所抱持着的真正用意。

南飞凡是个直男，他说的话虽然正中要点，但并不能完全接收到杨素青心底正狂肆闪过的万马奔腾。

话题告一段落，他陷入沉思。

几个人慢慢悠悠的走着，似乎谁都没有心思再开口。

南飞凡突然轻声感叹：“陶瓷博物馆内每一件珍品都称得上是价值连城，可在我看来，制作出瓷器的匠人才更珍贵，他们不仅仅是作品的创造者，更是知识的储备者，也是文化的传承者。如果是按照这种思路去想，一位大师在有生之年，若能带出三五位徒弟，就等于是为这一行开枝散叶了，不仅仅是带来无尽的希望，更多还是真的能将这门技艺传下去，一代又一代，我坚信这么做，肯定有着特别的意义。”

大家全都竖起耳朵在听，却没有人接话。

南飞凡把自己的身体往轮椅的深处靠了靠，而后才说：“青哥，你是清楚的吧？在城里，如果想要找一位有着丰富创作经验的老师来教学，即使是愿意付高昂的课时费，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选。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真正的机遇难得。我坚信，如果可以选择机会，那么一定会有很多人渴望着去学习，哪怕付出再多的努力，也不想放弃这么好的学习机会。”

赵小飞面露狐疑，他习惯性的看向了杨素青，发现杨素青也在看着自己。多年的默契，让他们同时想到了什么。

杨素青开口了：“市里的大陶瓷厂，如今已经能够做到规模化生产，把陶瓷产品做成了产业，连各种模块制作所需要的机器都有了。”

赵小飞跟着点头：“我去参观过好几次，他们现在做陶瓷产品的外观设计都是用电脑构图，3D建模，再做原料的科学配比，控温技术也能够提前预计到出厂的陶瓷产品最终会是什么样的形态。”

满是感慨的说完，赵小飞连连摇头：“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旧的生活方式已经被淘汰，不管是如何不愿意，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他的手，指向了远方的老城墙，在夜色里，那边的一切景物看不分明：“我总是在说，人是要认命的，主要是不认命也不行，因为一部分人永远是没法跟整个时代来抗衡的。”

南飞凡没有沉浸在那样的氛围里，他只是陈述着自己的观点：“工厂里生产出来的是商品，而陶瓷匠人们所创作的是艺术品，两者之间是从本质上的区别。或者说，即使是时代再发展，科技再进步，艺术品的价值只会随着人们的审美提高而变的更加的珍贵，那些博物馆里珍藏着的作品便能证明这一点。”

“商品？艺术品？”杨素青轻声重复，他的眼睛此刻迸发出亮晶晶的光芒，仿佛是一下子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了。

“对啊，摆在陶瓷博物馆内的展品，件件是艺术品，那些从流水线上出来的商品，哪里能够比的了？”顿了顿，南飞凡强调：“所以，青哥把这件事做的非常好，你们悉心照顾的人，是最珍贵的财富，千金难换，万金不换。”

大食堂就在不远处，还没走近，不知是谁直接按下开关，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这代表着一天的结束。

“咱们去大食堂。”杨素青突然改变了主意，然后冲着赵小飞说：“你让郭梓熙不要送吃的去办公室了，就在大食堂里边找个桌子，咱们在那儿聊。”

“聊什么？”南飞凡插嘴问。

“瞎聊，闲聊，聊什么都成。”杨素青卖了个关子，没有正面去回答。

一行人直接转了个方向，直奔大食堂。

南飞凡嘀咕：“我今晚上还想早点回招待所呢，在陶瓷博物馆呆了一整天，我有些想法想要记录下来的。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们聊一聊？”

根本没人理会他。

轮椅的掌控权在杨素青的手中，他想去哪里，南飞凡拒绝不了。

到了大食堂，果然已经在最靠内的位置留了一张桌，开了个小灯，也布置了几道菜，这些都是从菜园里摘来的，简单的烹饪后，再切个火腿肠，摆上来就是很丰盛的一餐。

除了郭梓熙以外，还有四个人，是南飞凡没见过的生面孔，不过一看就知道是飞流村的村民，他们见了杨素青都在笑呵呵的打招呼。

“难得人全，今天咱们凑到一起吃个饭，也简单聊聊村里下一步的发展。”杨素青坐下来，这个喊哥，那个喊弟，个个都是亲亲热热的，像是一家人一样。

“青哥，真的是很巧，我们也有事要跟你说。”其中一个，笑呵呵的接口。

“不急，先吃饭。”杨素青打断了他。

“那也行。”

于是，一群人，围着桌子开吃。大约是人多，吃什么都香，明明是很素的一桌菜，每个人都吃的很畅快，个个顶着一脑门的汗。

南飞凡仍是在走神当中，他今天受到的冲击过大，一时半会根本无法从那种感觉里挣脱出来。

桌上聊的热火朝天，南飞凡一言不发。

郭梓熙无意间发现他在画什么，凑过去一看，从轮廓能辨认出是陶瓷博物馆内最经典的一件作品。南飞凡的黑白素描画的很一般，但在他很努力很尽心的在表达，细节处理的很好。看得出，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件，每次看到，眼底都有种化不开的温柔。

“这可是赵爷爷最爱的一件了。”郭梓熙小声嘀咕。

“啥？”南飞凡瞬间抬眸，眼中的狂喜都要迸射出来了：“这是赵爷爷创作的？作品下边没有摆名牌，我还一直在纳闷呢。”

“名牌压在作品的正下方，这也是赵爷爷的意思，我还问过他是为什么，可是他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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