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奶奶挥手打了张七条，听了这话，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丢过来：“咱都这么大岁数，不是早就退休了吗？什么瓶啊罐啊的，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你多久没读经了？”赵爷爷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你能不能，把老张头喊起来认真下棋？别打扰我赢钱，手气正旺着呢，这把准赢。”

几乎是笃定的声音，落下来的一瞬间，同桌另一位老爷子声音洪亮接口：“胡了。”

珍奶奶生气了：“这把应该我胡的，怎么会是你？”然后，她笃定的说：“我得仔细看一看，你肯定是在诈和。”

此言一出，麻将桌上顿时吵吵扰扰，查牌的、狡辩的、嚷嚷的、气愤的，别看是四个年纪加起来，都超过三百五十岁的老人，上了牌桌，那就是有股说不出的认真劲儿。

南飞凡又低头，看着手机里的相片，他看了好久好久，无论如何也没法，将那工艺绝伦的半只瓷瓶，与不远处那个冤枉别人诈和，还理直气壮的，与人吵起来的老太太画上等号。

“开玩笑的吧。”他喃喃，继而肯定：“赵爷爷肯定是在开玩笑，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他说的没头没脑，可棋桌对面憨憨大睡的老张头，竟像是梦中呓语似的，口齿清晰的接了一句：“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

赵爷爷哈哈大笑起来，反正他已经快输了，索性棋子一推，毁了这一盘。

“十一点了？这一天过的是真快啊。”赵爷爷背着手，不慌不忙的往大食堂走去：“我得去瞅瞅今天中午煮了是什么菜。”

老张头这会儿是真醒了，一看棋盘乱七八糟，他也是不高兴的开骂，说赵爷爷是臭棋篓子，以后再不跟他下棋了，每次都是下不过，就准备直接跑，实在是没人品。

这帮闹闹吵吵的老头老太太啊，凑到一起的聒噪程度，并不亚于是幼儿园里，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你跟我吵，我跟他吵，下棋要吵，打牌也要吵。

南飞凡只觉的自己的思考，每次到了关键时刻，都会被强行打断。

他拄着拐杖，脑子迷糊的很厉害。

跟在赵爷爷的身后，他看着老爷子像是阅兵似的，跟摘菜的大娘问了几句，又去后厨跟掌勺的提了提意见。

主要是今天中午，有他喜欢的南瓜，他认真的要求一定要切片清炒，千万别熬煮的烂烂乎乎，看着一坨坨的，没半点胃口。

南飞凡想起了，这老爷子的那口牙，都已经不剩下啥了，正是应该吃口好消化的呢，他倒好，满脸不快，指责厨房做的菜，不顾及老年人的口味。

真亏了掌勺的、摘菜的、帮厨的全是好脾气，赵爷爷说着，他们就听着，而且是真的认真的吸纳意见，赵爷爷还没走，几个人已经在商量着改菜单了。

赵爷爷很满意，背着手继续在院子里踱步。

老爷子速度慢，好在南飞凡腿脚不灵便，此刻也走不了多快。

俩人一前一后，看起来仿佛是在相约散步。

忽然间，赵爷爷停了下来，他质问：“小南，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南飞凡苦笑：“赵爷爷，我也不是故意要跟着您，只是这边的人都不是很熟，也只有您愿意跟我聊聊。”

“没人聊天是很闷的。”赵爷爷颇为感慨，很快他有了打算，大大方方的说：“行吧，你说说看，想要聊什么。”

老爷子一副我豁出去了的表情，看在南飞凡眼中还怪感动的。

“要不咱们聊聊那片……”本来是想说那片残瓷，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直接改成了：“聊聊那半个花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爷爷浑浊的双眼，突然在某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会心的笑了：“你小子来飞流村居然真的为了瓷器？”

“这是我的爱好，我的事业，更是我的理想。”南飞凡猜测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很傻。

不过他的确是执拗的性子，从学校毕业后直到今天，没有走循规蹈矩的道路，而是一头扎进了瓷器里，大篇幅阅读，系统的学习，慢慢上手，努力的尝试。之后，便是失败，不停的失败。

他的作品，即使冒着千难万难，制作了出来，最终得到的成品，距离他所满意的作品，还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按照这种程度发展下去，他的进步仍是十分有限的。

南飞凡甚至怀疑自己的天分差到如此，若没有后天的“奇遇”，只怕这一生也只能是碌碌无为了吧。

他跟赵爷爷是今天才认识，聊了一会天，稍微熟悉了些，可也远远没达到掏心窝子，说心里话的程度。

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可能是这几天的打击受的不少，南飞凡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的。

他亦步亦趋，跟在赵爷爷的身后，围着院子绕圈的同时，也讲起了自己的生活。

父母很希望他能去找一份工作，最好是能考公务员，拿到一个编制，捧着国家给的铁饭碗过上更安稳的生活。但他所有的叛逆，全用在此处，这是他最后的尊严，更是他的倔强。

“你来飞流村，想要找的是什么？”赵爷爷笑呵呵的，他像是把南飞凡的迷茫，全听进去了，却又仿佛根本没听到什么。

不等他回答，赵爷爷忽然提醒：“如果是找小熙拍下的那片残瓷，我想你已经找到了，看到了实物，你也觉的特别好看，难道这样子你还不满足吗？”

“满足啊。”赵爷爷的话好像是直接砸进了他心里去，南飞凡轻轻说完，只觉的自己更加恍惚了。

“既然满足了，为什么你的脸上，看不见一丁点快乐呢？”赵爷爷简直是补刀能手，问的事，全戳到了南飞凡心底最烦乱迷茫的地点，清晰刺痛之后，南飞凡竟是散去焦虑，思想清明了起来。

他在原地站定，皱着眉，认真的想。

赵爷爷背着手，缓慢走远了。

南飞凡听见他说：“咱飞流村是个好地方，你也别急，在村里多走走多看看，总会想明白。年轻人，你的路还长呢，年轻就是本钱，别慌，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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