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本意是想跟尹升多聊两句，留尹升坐下来等他一会儿。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尹升看了看表，估摸着李明远也许太忙，回不过，便起身走了。

  走到楼下，尹升还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李明远办公室的窗户。

  “尹主任，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农场的会计刘强涛走过来，笑呵呵地看着尹升，问。

  刘强涛是位老会计了，平时乐呵呵的，跟尹升的关系也还不错。

  尹升笑着对刘强涛道：“没事，没事。我就随便站一会儿。”

  “我看您在这站了半天了，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心忡忡，也不像没事的样啊。”刘强涛一眼就看穿了尹升的心事，但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执着下去，而是笑问他，“我看你们粮库的赵长海最近来得可是挺勤快，怎么着，又给他捞着往上爬的机会了？”

  刘强涛这个人，倒也不是爱打听消息，实在是因为他太耿直。

  做会计的人，最主要的特质就是认真，这还是说的好听的，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较真儿。

  人一较真儿，就会有很多事情看不惯。

  对于赵长海，  刘强涛是半个眼睛都看不上他。

  “年轻人活跃，有机会就喜欢参与，精神可嘉，精神可嘉嘛。”尹升笑呵呵地道。

  说老实话，尹升还巴不得让赵长海别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烦自己，这小子一天天没个正事，还满肚子花花肠子，净给尹升添堵。

  但尹升不想留的人，别地儿也不见得乐意要。赵长海曾经有一次因为到场里报资料，倚仗着上头有人，鼻孔抬得比眼睛还高。除了看见领导，会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笑脸，其他对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就这么个角色，连狗都嫌。

  刘强涛也是农场的老人儿，哪能不知道尹升的心思，他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尹主任，别怪我没提醒您——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像赵长海这样的人，怕是进到了农场，也是要给您丢面子的哟。”

  尹升心里不知道怎么就往下沉了一沉。

  刘强涛是会计，莫不是他看出了赵长海的什么猫腻？

  但也不对呀……赵长海就算偶尔过来送点材料，跟刘强涛也扯不上什么关系，毕竟报账报销都在粮库。

  而且，有杨乃林在，粮库的收粮向来丁是丁，卯是卯，就算赵长海有什么花花肠子，也使不出来。

  刘强涛要么就是纯粹看不惯赵长海……也有点说不过去，以尹升对刘强涛的了解，他不会无原无故做这样的事。

  于是尹升走过去，一脸严肃地问刘强涛：“老刘，你不是那种空穴来风的人。这个赵长海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

  “嗐，犯错误什么错误！”刘强涛打了个哈哈，笑道，“小事见格局，细节看人品。赵长海啥样，你这个主任不比谁都清楚？当然，我就这么一说，这么一说。”

  说完，刘强涛就拍了拍尹升的肩膀，笑呵呵地倒背着双手，走了。

  尹升看着刘强涛的背影半晌，方才若有所思地上了车。

  大家都是职场老人儿，谁还听不出对方弦外有几个音？

  尹升听出来了，刘强涛说的意思有三层。

  第一层是赵长海这个人不咋地，不咋地不说，还有可能是一个蚂蚁洞。

  别看这蚂蚁洞现在不起眼，但很有可能就腐蚀了整个堤坝！

  而且，到时候真的有了什么问题，矛头指向的不仅是赵长海，还他这个把赵长海推荐上报到农场的引荐人。

  尹升这好不容易交上份完美改革合理化建议的轻松心情，再一次堵了起来。

  这个刘强涛，好端端的来了这么一出！

  赵长海的资料，尹升已经给报上去了，还能现在去给人家撤下来？

  再说，就算他敢这么干，副书记那边也不好交待。

  虽然心里不是那么太得劲儿，但尹升想了想，还是开车走了。

  他面色凝重地回到粮库的时候，正看着赵长海歪着脖子，一步三挪地往外走。

  这小子本来就胖，脖子这么歪着，下巴上的肉都被衣领卡得多出来一圈。

  在他旁边，走着满脸笑容的杨盼盼等几个女同志，还有憋着笑的沈扬。

  尹升一看赵长海这副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赵长海看到尹升也满脸尴尬，连忙解释着说自己不小心扭到了脖子。

  沈扬也急忙解释道：“这事儿怪我，我就觉得赵科长歪着脖子往我办公室看，咋这么奇怪，原来是他落枕了！”

  “我就心思帮赵科长正一正，哪成想赵科长回头看美女，反倒扭了！”

  “你的意思是赖我了呗？”杨盼盼顿时盼起了眼睛。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不好。我去医院看看！主任，我请个假。”赵长海说罢，尹升便点了点头，他立刻得到大赦一般溜走了。

  其实赵长海平时晚来早退是经常事儿，只不过今天正碰上尹升，所以演了这么一出。

  尹升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配合他罢了。

  看着赵长海一溜烟儿地走掉，而那些年轻人则笑成了一团。看看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再看赵长海，年纪轻轻就没了活力，比尹升这个岁数的人还油腻……

  尹升不禁摇头叹息。

  当然，没有得到李明远的明确肯定，尹升也没有给沈扬任何夸奖。

  这倒是沈扬最希望得到的结果。

  交上任务就完活儿这种心态，跟完成暑假作业上交没啥区别。

  沈扬是到家就放飞自我，先是玩了半宿游戏，然后呼呼大睡，丝毫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四道泉农场改革合理化建议，正被一个人拿在手里，反复地研究。

  这个人，正是李明远。

  李明远一忙活起来，就忘了尹升。

  等他匆匆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尹升已经走了。

  李明远坐下来，喝了今天的第一口水，感慨自己真是老了，越来越忙活不动了。

  不过，就像老领导陈保国所说，作为场长，他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做好改革规划，为他的下一任接班人铺一条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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