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寒英隔天醒过来后便一直在和落母聊天，聊她小时候的事，聊落母和她讲过的、她父母的爱情。

  落母看着自己死里逃生的小女儿，低声絮絮，却又总是忍不住哽咽。

  落母就是那样一个敏感脆弱的美人。

  落寒英看着自己的母亲，垂下眼皮，陷入沉思。

  太真实了，无论是关于以前发生过的事情的应答，还是外在表现的性格，就连哭泣时的小动作，都和她的妈妈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不是她的妈妈呢？

  “不、不，我不相信……”

  落寒英嘟囔着，她不信阮茶烟会死，阮茶烟现在一定也在这样真实的可怕的幻境里。

  就算过不去这个幻镜也没关系，云什么师姐说没有无法破开的幻镜，她不会怕的，她也不能怕。

  她想不起来那个师姐的名字了。

  落母见落寒英这个样子，又是泪水涟涟，她拍了拍落二姑的手，低声道：“我们要不要去找医生再看看，小雪人看起来没办法接受阮家那孩子去世、还有自己失去了腿的样子……”

  落二姑轻轻点头：“你在这儿陪着她，和她多说说话，我去问问医生。”

  落母正想再同落寒英说说话，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过手机接了电话，落寒英也转过脸去看自己的母亲。

  “啊？！”落母难以置信地尖声质问，“你说什么？！你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落寒英听不太清电话那头的话，她只能看到落母僵硬的表情和惊惶的眼神。

  “现在是和平时期！他怎么可能会牺牲？！”

  落寒英浑身一震：牺牲？！谁牺牲了？！谁牺牲会让妈妈这么大惊失色？！爸爸！爸爸牺牲了？！

  落大姑父声音悲痛，他能够明白落母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军队派员去过你们家一次了，因为家里没有人，这才通知到我这里。

  那边说是他去边境巡查的时候赶巧遇上了一起走私案，在帮助破获的时候被罪犯枪杀……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可是玉白……

  倬云，你看开点，你还有小雪要照顾呢，是不是？”

  落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她看向自己似有所觉的女儿，扑上去抱着她嚎啕大哭：“玉白、玉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总也不退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怎么办、我和小雪人怎么办啊……”

  落寒英不知所措地抱着自己的母亲，她茫然极了。

  巡逻的护士看到情绪激动的落母，赶紧进来安抚她，以免影响到落寒英的恢复和休息，落母却因为太过悲痛昏死过去。

  落寒英几次想要起身，去落母的身边陪着她，缺失的小腿却成为了她愣在原地的罪魁祸首。

  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脑海里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阮茶烟真的死了吗？

  她的腿真的没了吗？

  她的爸爸落玉白真的牺牲了吗？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没有什么沧海界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系统、更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办法，她该怎么办？

  她能更坦然的面对这些事情吗？

  接下来的几天落寒英见到的人都在强颜欢笑，她却根本笑不出来。

  段倬云几次自杀，最终没能救回来。

  她的母亲殉情了。

  落寒英多年前的恐惧成为了现实。

  落玉白长年在外工作，不能与段倬云相守，她担心自己丈夫的安危，突然来到的孩子又增添了她的离愁别绪，本就多愁善感的段倬云整日闷闷不乐，在生下落寒英后患上产后抑郁症。

  她总是惊惶不安，担心哪天收到自己丈夫牺牲的消息；

  她对自己的教育不自信，害怕不能给落寒英最好的陪伴。

  落寒英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理解父亲对家国的大爱，要体谅母亲对生活的无奈。

  段倬云不是不能无理取闹，让落玉白回归家庭，只是她明白落玉白的所思所想，她支持落玉白的工作，然而这种情感又与人类不能够避免的自私相纠缠，她只能在矛盾中破坏自己。

  落寒英知道自己父母对家国、对彼此的情深，她不会怪他们的每一个决定，她与他们终究是相互独立的个体，有各自的生活，她最终只能独自前行。

  落寒英有一个小舅舅和两个姑姑，她如今在医院不方便行动，二姑父和舅舅替她给落玉白和段倬云处理后事。

  两个姑姑虽是悲痛，但是在她这个孩子面前却没有流露出过多的苦楚。

  隔了几天，她二姑姑家的表姐李兰君前来看望她，两个姑姑回家处理事情。

  落寒英看着眼眶通红的李兰君，本以为她是在难过他们家的事情，但是李兰君给她摆饭时，她却注意到李兰君手腕上有淤青。

  落寒英于是便关心地询问李兰君这是怎么弄的，李兰君支支吾吾，最终哭着说她被自己的丈夫家暴，只因为她生不出来孩子。

  落寒英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表姐，她试图去理解怎么这个年代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试图搞清楚李兰君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和家人提起过这件事。

  “小雪，我知道你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和他离婚。”

  李兰君苦笑道，“我只是还念着他对我的好，幻想着我们的感情能够回到从前……”

  落寒英目瞪口呆：“表姐，你自己都知道是幻想了，你、你，她这是第几次家暴你？！

  报警！离婚！我们又不是请不起律师！”

  李兰君哽咽着开口：“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但是我舍不得……”

  落寒英就差把“你有病啊”说出口了，她拿过手机，一边解锁一边说：“我这就给二姑打电话，你们离婚这件事刻不容缓。”

  李兰君不敢碰落寒英缠着绷带的手，她小心翼翼地去制止落寒英的动作，口吻急切：“不行！别说！千万别说！

  竹君失踪已经够让他们操心！我的事以后再说！”

  落寒英脑子懵了一瞬，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接受力也是蛮好的。

  她用自己这两天才坏死的右眼和剩下的左眼看着接通的页面，放到缠着纱布的耳边：“二姑，竹君表妹失踪了？”

  落玉青捂嘴咽下泣音，将手机递给旁边的姐姐落玉霞，示意她和落寒英交流。

  落玉霞叹息着答复：“小雪，是兰君说漏嘴了吧？”

  落玉霞这话已然给了她明确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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