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八章 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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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报》上一字字,一句句,就像钢针锥子,刺痛了南京工部左侍郎甄淑的眼睛,扎进了他的心窝子里。他不顾桌案上泼溅满了滚热的豆羹,用力将上面所有的纸张书籍一股脑的拨拉到地上。
“这个赵盼,没骨气的东西!什么都告诉了那群丘八,他自己就少拿了银子?那些欺上瞒下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吗?现在来倒打一耙……”
书房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候着的家丁仆役,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也顾不得府中规矩推开房门,冲了进来查看情形。
“都给我滚出去,让你们进来了吗?”
当先冲进来的家丁正撞到霉头上,眼见着自家老爷生龙活虎,怒怒气冲冲的模样,都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暗叫倒霉之后又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发落了一顿之后,甄淑的情绪有所平静,将地上那张已经被蹂躏的惨不忍睹的《公报》又拾了起来,捡着能看清楚的字,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看到义愤处,连连摇头,又声声叹息,只觉得天塌地陷一般,整张公报几乎揭露了他任南京工部侍郎以来,上下勾结,坑壑一气,贪污公帑的所有见不得光的事。
重新看完一遍之后,甄淑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猪尿泡,无力的萎顿在椅子上。他知道,只凭《公报》这一张纸,他二十年来积累的政声人望将彻底毁于一旦。
陡然间他就像受了惊的公鸡一样,梗着脖子不甘的低低嘶吼了一句:“李信!李信!好狠的手段!”
甄淑明白,李信敢如此作为,将一切公之于众,必然是得到了都水清吏司核心密事的绝对证据,想必那郎中范大龙已经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信。而自己就如此被他可耻的出卖了,亏得自己昨日还有心保这个白眼狼,真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来人,来人!”他冲外面尖着嗓子的喊道。
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两个家丁颤颤巍巍的进来。
“老爷!”
“去!去看看,范大龙在哪,是在工部衙门,还是在家,还是在应天府,速去速回,给我带回一个准信!”
家丁应声去了,也就小半个时辰,气喘吁吁匆匆回来。
“老爷,范,范郎中在,在家呢!小人亲自向他家门子打听的!”
至此,甄淑彻底明白了,范大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安安稳稳的在家里,肯定是他和李信那丘八做了交易,矛头直指自己。一念及此,他又恍然,《公报》上字字句句不曾提过熊明遇之名,岂非是将所有的利剑刀枪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背黑锅吗?
多年官场际遇,他见过太多的利益苟合,欺诈背叛,身为旁观者时,取笑轻慢。而今,这可悲之命运落到了自己头上,才知其中苦涩滋味,不禁仰天长叹。事到如今,熊明遇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公报》乃南京引领士林风气之龙头,这位熊尚书明哲保身还 来不及,又岂会主动招惹上身。
看吧!用不了多久,便会有锁拿自己的军卒上门拿人,接下来就是抄家……这些个念头纷至沓来,让他不寒而栗!
甄淑为官二十载,虽然向来以阴柔示人,但到了这等几乎玉石俱焚的绝地,他又岂肯坐以待毙?各人心怀异志,他若不拉几个垫背的,又岂能甘心?这首当其冲之人,自然是背叛了自己的南京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范大龙!
范大龙睡了一夜安稳觉,清晨起来神清气爽,忽然得了吓人禀报,说是一早儿就有甄侍郎家的家丁来打听自己的消息。这让他有些莫名其妙,但心里却打了几下小鼓,甄侍郎何时行事竟也如此神神秘秘了?有事唤自己一声不就得了!
“今日的《公报》可曾买回来?”
“买,买了,老爷……”
家丁吞吞吐吐,这让范大龙十分不满,“还愣着作甚?赶紧拿来,老爷我看了还要赶着上院呢!”
面对咄咄逼人的自家老爷,家丁不敢多言,反正他自己看了就明白了。果不其然,范大龙将《公报》展开,才看了几个字手就抖了几下,然后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口中喃喃道:“这,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骤然间,范大龙直觉眼前阵阵发黑,整个身子都摇摇欲坠,多亏家丁手疾眼快,紧挪了几步将他扶住,否则就得跌倒在地上。
半晌之后,范大龙缓过神来,便手拍大腿,哭号不止。
“这个败家娘们,若不是她那坑人的胞弟,我何至于此啊!这可要了我的老命喽……”
范大龙的这一番举动,将一家上下都吓坏了,但又不敢出声,只能躲在一边瑟瑟发抖。也不知自家老爷到底发的什么羊癫疯。
在一众家丁的瞩目下,范大龙哭号了一阵,总算安静下来,细细思量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这《公报》引领南京士林风向之先,其主笔南雷先生黄宗羲更是名望甚重,既然敢堂而皇之的将这些事刊发出来,想来那事事经手的赵盼已经将自己一股脑的卖给了那些丘八。再联想昨夜的经历,他又有些迷惑,如果他们当时已经掌握了赵盼的口供,完全可以将自己捕拿下狱,可又因何按兵不动呢?
范大龙想不明白,也没那个精力去想,只怕一会便要有捕拿自己的军卒上门了。想到此,他便强打精神,准备安置一下家人,可转念又一想,自己犯的这事,抄家祸及子孙那是跑不掉的,安排与不安排又有何益呢?既然如此,他也就失去了安置家人的念头。
但是有一桩事他却不能不管,那就是左侍郎甄淑,李信下个捕拿目标是自己,那么自己之后呢?肯定非甄淑莫属啊,还是得给他报个信,早做筹谋的好。甄淑不倒,说不定他还能伸手拉自己一把,如果连他也倒了,自己便一丁点希望都没有了。
“备轿,备轿!”
家丁们还在懵懂之中,动作反应慢了,又惹来范大龙一通叫骂:“你们都聋了吗?我还没死呢!备轿,备轿,我要去甄侍郎府上。”
范大龙在甄淑府上扑了空,又赶忙去往南京工部衙门,甄侍郎罕见的赶早到了。
甄淑正琢磨着如何将范大龙也拉下水来,却没想到这厮竟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既然如此也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了。多年的同堂交谊,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却敌不过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一句话。
他在后堂布置了亲信皂隶,又正襟危坐,这才喊了一声:“来呀!传范大龙入堂!”
“甄侍郎大事不好啊,下官妻弟赵盼已经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县官不久之后恐将被那丘八捕拿,甄侍郎还请,还请早做准备啊!”
范大龙原本打算与甄淑商议一下对策,便回家等死,孰料却发现坐在正堂上的甄侍郎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如何,如何这般盯着下官看?”
甄淑面色阴鸷,哼哼冷笑,他看这范大龙戏演的好,也不再端着了。
“范大龙,你干的好事,事到如今还想赚了本官去,向你那丘八主子讨赏领功吗?”
范大龙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甄侍郎这,这话从何说起啊?”
甄淑哼哈怪笑,一把将已经蹂躏的面目全非的《公报》扔了下去,“你自看去,这许多隐秘事,若非与李信勾结,黄南雷又岂能知道的如此清楚?”
这时范大龙才明白甄淑误会了自己,赶忙解释:“这,这的确与下官无干啊,都,都是下官那混蛋妻弟干的,干的好事!”
“混蛋妻弟?哼哼!姐夫也一样是混蛋!你说,昨日晚间你是不是去了应天府衙门?我交代你烧了都水清吏司账房,又因何变卦?”
“这,这……”火烧账房变卦一事,他还真是无言以对,当时的确起了防人之心。但他去应天府却是什么都没说,可任凭范大龙巧舌如簧,能说破了天去,甄淑又怎么可能相信于他?
“莫巧言相欺了,如果是赵盼出卖了你,以常理揣度,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工部大堂上与本官对话?滑天下之大稽!”
范大龙百口莫辩,知道自己算是黄泥调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同时,也终于想明白了昨夜去应天府,对方按兵不动的真正原因,为的就是让甄侍郎与自己互相生疑,相互算计。而今看来,甄淑的确对自己已经产生了难以解开的误会。但到了眼下这等地步,他哪里还有心情去继续向甄淑解释,爱信不信吧,自己总归是仁至义尽,于是转身就像回家去,和家人一起度过这艰难而又忐忑的最后时光。
甄淑岂能如此轻易就放了范大龙走,他见范大龙面露不屑之色,知道此人终于露出了心中本色,当即怒喝一声:“还想走吗?既然进得这工部大堂,想要出去便难比登天!来呀,将这厮给本官拿下!本官要亲审范大龙贪污公帑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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