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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予辰 第四章


  夏明修要去洛杉矶工作几日,我留在家里。

  这几天无论做什么都很烦躁。

  拍照笑不出来,凭什么他们要我笑我就必须笑?我又不是卖笑的,就不能有点情绪了?

  下班的时候我堵到了方写忆,他却不肯告诉我任何和肖恒有关的事情。

  和他在一起十年,突然连问候的权利也没有了。

  第二天一早我查到了他的新地址,觉得还是应当去当面确认一下他好不好,总觉得我似乎该在他手术的时候陪陪他吧,否则也太没人情味了。

  他应该不会同意。

  但无论如何我也要想点办法,否则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翻墙进了那别墅,在二楼确实看到了肖恒的东西散乱地堆得满地。

  有点难受——那些都是他曾经无比宝贝的,怎么这么快就被漫不经心地闲置了?如今的我,是不是也和这些东西差不多,终于被他彻底弃置了?

  我觉得自己很可笑。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记挂久了,总有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突然间那些爱慕和关注都消失了,多少有点接受不了。

  几个大箱子的开锁密码都还是他的生日,一下子就打开了。

  密码箱里放着很多似曾相识的东西,我在演出的时候穿过戴过之后就不曾在意的东西,却从来不知道最终是他收藏了它们。

  还有相当耀眼的翡翠项链和银指环一类,都是义卖里面我贡献的,说是被人以天价买走,却原来去到了肖恒那里。

  心里五味杂陈。

  一直知道他迷恋我,现在又看到了证据,不免还是有一些满足,可这个东西现在也被他丢弃在这里,是不是代表他再也不想见到我、再也不想留有关于我的一切了?

  以前,从来都只有我推开他。

  现在他终于放手了,我倒耿耿于怀起来,真是毛病。

  箱子底部,是一只深红色天鹅绒的精巧首饰盒。我打开它,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

  戒指,内侧刻了文字的戒指,某年的生日他送我的。

  以为早就被我不小心弄丢了,却没想到是被他自己收起来了。

  我拿起来对着亮光看了一下。突然之间,手里小小的圆环重了好多,重到我几乎快要握不住。

  刻在里面的字,是我从没见过的。

  “H  love  C  forever”——肖恒永远爱洛予辰。

  这不是他送我的那枚!

  虽然他送我的那枚外观一模一样,刻着的却是Love  from  H,他从来没告诉过我这原来是对对戒。

  这样简朴而精致的白金,看起来好像是结婚戒指……

  为什么偷偷藏了一枚?

  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呢!

  从心里发闷一直苦到喉头的感觉很不好受。

  我一直坚持,肖恒对我的感情只是习惯、是执念,苦苦纠缠就是因为不曾得到。只要有一天我松动了,我爱上他了,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可是现在,面对这份沉重的心意,我却只剩沉默。

  定下的契约,也只是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十年,虽然他常说爱我,我只当笑话听,以为年华一过,我褪下锐气变得不再那么耀眼,他自然可以找到更好的。

  从来没有想过,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偷偷刻下了誓言,交到我手里的是“肖恒的爱”,自己藏着的是对洛予辰的“永远”。

  是我的盲目和漠不关心,糟蹋了他的心意。

  这个房子满是被遗弃的萧索,我知道肖恒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驾车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前几天上网查到的关于白血病的资料。

  搜出来的结果让我心塞,得病的人是有早期病征的——肖恒一向健康,近来却常常会胸口疼、关节疼,我根本不曾在意,还讽刺说那是风湿,是未老先衰的征兆。

  他就只是苦笑,默默承受。

  我该多关心他一点的。我该多陪在他身边的。

  他一个字也没说,是不是……已经对我无话可说了呢?

  十年间,我的行为模式很单一,不断让他失望,快要绝望的时候再给点希望。

  重复着赏一粒糖果给十道鞭子,再赏糖再摧残他的循环。

  他明明是聪明人,却怎么也看不透,弄到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说,就连生了这么重的病也不吭一声。

  我其实……并没有想要把他逼到那个地步。

  胃有点隐隐作痛,我撑着进了门,觉得应该没多大关系。

  虽然天生肠胃不好,在肖恒的照顾下,已经近十年间都没怎么犯过,我早就习惯这种只听风动不见雷雨,加之心情低落得很,开始灌自己酒。

  没想到这次胃痛来得汹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胃里面,挣扎着要把胃胀裂一样,弄得我头晕又想吐,一头撞在沙发上。

  躺倒之后不适感更重,觉得肚子里被锋利的刀子狠狠剐着,吐了几口,却还是疼得厉害。

  我开始觉得很冷,放在胃部的手冰凉地刺激着痛觉神经,可又不能松手,只能蜷起身子发抖。

  牙齿打颤时我迷糊想起肖恒每天早晨都会煮的热牛奶,那种暖进胃里的温度,被我忽略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又痛又冷又孤单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那么需要他。

  他拿着菜谱,细心地用红笔做标记,对我的挑食横加管制;他坚持每天早晚都要热一杯牛奶,有时加上生姜糖水,他说那个对胃寒有好处。

  我在外面应酬喝多了,他会做一种特别的饮料来解酒,然后让我靠在他肩膀上帮我按揉不安分的胃部,他的手很温暖,总让人很安心。

  可是现在……

  他已经走了,不会再管我了。

  真是自作自受,是我赶他走的,如今的苦当然只能自己强忍。

  我想着,暗自苦笑,在用得着他的时候才想到他,我有那么不堪么?

  我就不相信没了他,我就撑不过这区区一晚上。

  然而,只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剧烈的痛楚就动摇了我的立场。

  我开始非常非常希望他能在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哪怕只是让我握着他的手。

  哪怕他谴责我的不懂事、嘲笑我的无能也好。

  人在病痛中总会变得脆弱,而我也因为太虚弱,而不再有力气去抑制住自己疯狂地想他。

  漫长的辗转反侧耗尽了全部力气,胃里还是抽筋般地难受,我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地板上,头部充血到眼前出现一片晃眼的色块,我觉得好像有什么压迫着胸膛,呼吸好困难。

  我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半昏半醒中,似乎有人抱住了我。

  这个气息太熟悉,我蹭在他身上,他则喂我喝了些什么,当暖意慢慢流进胃里扩散到四肢的时候,也滋润到我干涸已久的眼眶,甚至蒸发出了泪水凝满了眼眶。

  我好痛,好冷,你怎么现在才出现?我满心都是委屈,他在身边的感觉,很柔和很温暖,我感觉眼泪好像又在上泛。

  他在旁边,一切都没有变过。

  这样……就好了。我什么也不愿意再去想。

  就一直这样……在我身边,就好了。

  疼痛减轻了很多,睡意袭来,他靠着沙发坐着,就在我身边,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于是我安心地闭上眼睛。

  第二天醒来,身体还处于虚脱状态。

  我起来,看到夏明修已经回来了。

  那一瞬间闪过的感觉是什么,是失落?我察觉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我在失落什么?

  昨天晚上……我是否做了个异常荒诞的梦?

  梦里我似乎对着肖恒哭得惨兮兮的,可那个梦又因为胃里隐隐的疼痛而显得无比真实。我迷惑地看着夏明修,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而他只露出一脸无辜而疲倦的笑。

  恍惚中看向肖恒原先的房间,总觉得那里面应该是十年中看得视觉疲劳的陈设,可是目光所及,只剩一片吓人的空荡荡,好像这里是一个别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肖恒其人根本没有存在过,我一辈子也找不到他了。

  我一想到这种“一辈子”,又是一阵寒冷涌上来。

  隐隐有种潜在的不安深植在心底慢慢发芽,我最近想的关于他的东西,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吉利。我觉得这样不行,哪天要去烧烧香,不要让我偶尔消极的念头真变成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绕上肖恒才好。

  我本以为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到了他在我身边,然而厨房里却留下了证据。

  肖恒煮的米粥里总会放一些弄碎的杂粮,他说五谷才是立命之本,他煮的粥尝起来总是软糯甜润,没有人能做得像他一样好。

  这个味道,十年间不曾断过亦不曾够过,所以浅尝一口,就知道一定是他。

  我在那一瞬间清楚地感觉到全身的血都加快速度在流动,甚至撞击着指尖微微颤抖。

  一个无法抗拒的声音在脑子里面如教堂钟声一般回荡不断。

  一辈子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别的可奢求的?

  我为这个想法呆若木鸡,却没办法再去否认,那软软暖暖的微甜已经从食道无孔不入地渗透了心脏,并第一时间填满了它。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其实早就潜移默化地在那里了。

  起初干涩地缩在角落,时不时磨得我烦躁到欲除之而后快,而今终于发酵起来变得膨胀松软,变得温暖庞大而不可忽视,才发现自己真的错过了好多。

  他哭泣的时候我无视,他忍气吞声时我从不安慰,生病时漠不关心,我赶他走,用冷暴力来对待他认真的感情。

  我把事情都做绝了,他却没有半句抱怨,甚至自己病了却仍会担心我,跑回来看护我照顾我。

  我一直在自私逃避,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甚至没能让他开开心心笑过一次。

  我把他的戒指穿进项链里,贴身戴着,这样以后有机会再见面的时候,可以当面还给他,谢谢他对我的照顾。

  然后……我要问问他还要不要回来。

  如果他愿意回来,我要学着对他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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