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孟子陶驭男无数，把男人当过客，真正能记住脸的少之又少。

  要么颜值逆天，要么技术过硬，否则多为露水情缘，今天你好明天再见。

  橱窗外的男人，孟子陶确定自己没睡过，应该是在其他场合碰过面。

  一个人穿重工礼服费劲，她也没跟对方客气，比划动作请他进来搭把手。

  忙活半小时，孟子陶从他口中，获取到了必要信息。

  男人姓孙，名远林，互联网公司副总裁。

  已故知名芭蕾舞家的丈夫。

  亲自登门，是想用诚意打动孟子陶，助他达成心愿。

  活儿不能白干，孟子陶请他喝咖啡。

  云南小粒，袋装挂耳，长嘴壶注入93度开水，浓香四溢。

  “招待不周。”孟子陶笑着递去马克杯。

  “谢谢。”

  孙远林呷一口，端详起杯身图画。

  一对新人手比爱心的Q版头像，下方一行花体字——

  “为你生活加点甜。”

  孙远林轻声念读，有感而发，“我结婚的伴手礼是八音盒。里面的跳舞女孩是以我太太为原型，特别定制的。”

  孟子陶回以微笑，“真不错。”

  “现在是我女儿最喜欢的玩具。每当她哭闹的时候，只要打开八音盒，响起《天鹅湖进行曲》，她就会安静下来。”精英气息淡去，孙远林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温情。

  初为人父总令人格外乐于分享，他举起手机，向孟子陶展示桌面屏保。

  无不骄傲地介绍：“这是我女儿妙妙，10个月大，很可爱吧？”

  比起看奶娃娃，孟子陶更愿意看蠢萌的熊猫幼崽。

  眼风礼貌性扫过小朋友照片，她直言不讳道：“孙先生，我不喜欢小孩，看不出他们的可爱之处。如果需要拍宝宝周岁照，我可以介绍很不错的儿童摄影师。”

  孙远林先是一怔，再是一笑，“孟小姐真会做生意。”

  似乎感觉已掌握她的命门，紧接着又说，“我愿意以市场价十倍的诚意，请孟小姐为我太太化妆。”

  孟子陶不为所动，“孙先生节哀，请慢走。”

  孙远林的“诚意”固然很可观，但孟子陶怕有命挣没命花。

  万一吓出个好歹来，还不够她看医生的。

  昨天接到牙医电话，心理咨询师按分钟收费，一次咨询大几千块。

  从未接触过此行业的孟子陶都惊了，这么贵，可不敢乱生病。

  她态度明确，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孙远林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慢慢饮着咖啡，他望去橱窗里的长拖尾重工礼服，“我太太当年穿的是款纯手工定制的羽毛婚纱。全世界只有唯一一件，很昂贵，但值得，只要她喜欢。”

  孙远林看回孟子陶，笑问：“孟小姐，还有印象吗？”

  孟子陶点点头。

  她记得那套礼服灵动飘逸，也记得新娘子清丽脱俗，似九天仙女下凡尘。

  唯独对新郎孙远林，全无印象。

  静静审视沉浸于美好回忆的孙远林，孟子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

  缅怀爱妻歌颂爱情的好词好句，他大可以留到明天的遗体告别仪式，实在没必要对着她脉脉抒怀。

  显得刻意，且……诡异。

  孟子陶正想找理由结束这场单边交谈，孙远林又自顾自开始他的“个人演说”。

  “婚后她打算继续蹈事业，希望35以后再生小孩。”

  “我从优生学的角度考虑，劝她30岁前完成生育。等孩子大一点再复出。”

  “太太接受了我的建议，我们开始备孕，她不再严格控制饮食，我戒烟戒酒减少应酬。”

  “很幸运，两个月后太太怀孕了，因为妊娠反应严重，请了长假在家静养。”

  “我把岳母接来和保姆一起照料她起居，请了最好的营养师安排她的一日三餐，市面上能买到的胎教音乐，胎教故事，育儿书籍我也通通买了回来。”

  听到这里，孟子陶不禁皱起眉头，“你自己呢？你为太太做了什么？”

  孙远林稍稍顿了下，“我工作太忙，只能尽量抽时间陪她去做产检。”

  孟子陶沉默，心里冷冷一笑。

  “女儿出生后，我加倍努力工作，尽我所能为她们提供最优越的物质生活。”

  孙远林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问题，继续着他的高谈阔论，“产后三个月，太太提出中止母乳喂养，她想尽快恢复身材，为回归舞台做准备。但育婴专家认为母乳喂养持续至一周岁左右，更有利于孩子的生长发育。”

  “所以你们听取了专家的建议？”孟子陶问。

  “当然，为了孩子健康，当然要听取专业人士的建议。”孙远林理所应该地道。

  孟子陶不敢苟同。

  要不要母乳喂养，不是应该由母亲本人决定吗？

  难道拒绝或者终止母乳喂养，就说明母亲不爱孩子？

  孟子陶曾听沈女士讲过，她从生下来没喝过一口母乳，全靠配方奶滋养长大。

  照样健健康康，漂漂亮亮。

  一位城市中产，社会精英人士，居然不顾太太意愿，只相信所谓的专家。

  孟子陶顿时有种大好时光被白白浪费的感觉。

  她很想问一句，孙先生，你真的爱你的太太吗？

  大概是爱吧，因为孙远林再开口时，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难过表情。

  他说：“我不明白，我已经给了她所有最好的东西，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专心照顾孩子，为什么会天天闹情绪？”

  “动不动就哭，为了一点点小事和我吵架，指挥我做这个做那个。半夜睡不着，把我摇醒陪她聊天。我工作一天很累的，已经在极力忍耐，尽我所能迁就她的无理取闹，她为什么还要说我不爱她？我还能怎么爱她？”

  孟子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爱”的定义因人而异，很显然，她和孙远林无法达成共识。

  习惯于做意见领袖的孙远林，也不需要孟子陶的回答。

  自有一套他的处世哲学，“我太太说她活得不快乐，试问这世界上有谁能真正活得快乐？谁不是在强颜欢笑？”

  “快乐是什么？可以是金钱，是权力，是社会地位，是所有人羡慕的生活。”

  “我通通都给她了，她还说她不快乐。不快乐就可以不管不顾地抛下我，抛下我们的孩子吗？！”

  积郁情绪一瞬爆发，他痛苦抱头，双眼洇红，“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孟子陶表情缺缺。

  一点也不同情孙远林，只惋惜美丽的芭蕾舞家成了世俗爱情的殉道者。

  或许她应该为孙远林鼓掌，祝贺他成功将自己塑造成为慷慨，宽容，深情的绝世好男人。

  浑身散发出恶臭的绝世好男人。

  用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孟子陶说：“孙先生，我恐怕无法帮你完成心愿，让你太太重新做回最美丽的新娘。”

  自以为能打动对方的孙远林感到意外：“为什么？”

  孟子陶没有回答，拉开玻璃门，再次摆出慢走不送的姿态。

  因为她的美丽是噩梦的开始。

  孟子陶在心里说。

  孙远林跨出店门又顿住，向孟子陶投去挑剔品评的眼光，“孟小姐，我以为做你们这行的，每个人都热忱亲切，感情丰沛。”

  故意说反话骂她冷漠无情，孟子陶没在怕的。

  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孙先生再婚的时候，记得一定要找一位最热忱，最亲切，感情最丰沛的化妆师为你服务哦。”

  暗讽对明嘲，孙远林面不改色，“一位合格的父亲，当然要给孩子完整的家庭。”

  孟子陶不改讥讽笑意，“你这么爱孩子，你的舞蹈家太太泉下有知应该会很高兴吧。没准还会在你新婚夜托梦，祝你早生贵子，儿女双全。”

  孙远林表情微僵，“多谢。”

  孟子陶施施然关门，“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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