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畅家住复兴街城中村。

  位于商圈闹市一隅，形成年代未知，年年喊拆年年黄。

  村内多以低矮红砖房为主，土着们做着拆迁暴富的梦，极尽侵占土地乱搭乱建。

  以至于砖房浑身长满“肿瘤”般的临时棚屋，大小不一高低交错，挤占了道路，也挤走了天光。

  加之周围高楼林立，即使大白天，也见不到太阳。

  通行只有头顶飘扬万国旗的羊肠小道，四个轮子的根本开不进去。

  俞洄驱车，把欣畅放在了复兴街的路口。

  站上马路牙子，欣畅朝俞洄和副驾的孟子陶，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孟阿姨再见，小俞叔叔再见。”

  一个“小”字，足见女孩的通达聪慧。

  可这份超龄的世故，又着实令人心疼。

  夜幕盛大，女孩渐行渐远，拐入羊肠小道，仿佛被肿瘤吞噬。

  俞洄一直望着她最后消失的方向，眸色深幽，意味不明。

  没有离开的意思。

  孟子陶也没太在意，忙于和设计师沟通哥特风婚纱的设计细节。

  宋薇薇最终决定不惜重金定制一款专属于自己的婚纱，她当然要全力而为。

  “子陶姐，帮帮她吧。”

  安静太久，俞洄的声音猛不丁钻进耳朵，孟子陶太专注工作，一时没灵清。

  突然间就忘了要回复设计师什么，一动不动愣住。

  “帮帮她吧。”俞洄重复一遍，以更加恳切的口吻。

  回过神手里敲字动作没停，孟子陶半上心不上心，“你知道她找我什么事吗，就让我帮她？”

  “不知道。”俞洄摇头，“但我知道她正遭受家暴。”

  孟子陶一凛，“家暴？”

  “我看见她手臂上有块状淤青。”只匆匆一眼，他便笃定无疑。

  这下再无心工作，孟子陶摁灭屏幕，侧身转对去俞洄，“也可能是磕的碰的呀，你找她求证了吗？”

  “没有。”

  “没求证，你凭什么说是家暴造成的？”

  凭经验。

  心里的回答并未宣之于口，俞洄双手紧握方向盘，再度望去无边夜幕。

  远处的远处，有灯火浮漾，时明时暗。

  “子陶姐，如果欣畅向你求助，不论因为什么，可以的话，帮帮她吧。”

  说这话时，俞洄又把头低了下去，躲在自己双臂之间，始终不与孟子陶对视。

  “你的共情能力未免太强了吧。”

  孟子陶眉头紧锁，有些看不懂他，越发迷惑，“不是，俞洄，你对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人美就理应心善吗？”

  “特别美。”俞洄一下笑了，入耳却空凉。

  “用你说。”孟子陶可笑不出来，“头抬起来，我有话问你。”

  不理，“先送你回去。”

  车到小区门口，俞洄熄了火也跟着下来，和孟子陶默默走了一段。

  脚步慢慢，各怀心事，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公寓楼前有长椅，孟子陶示意俞洄先坐，然后以封锁姿态，面对面站稳在他跟前。

  不准他再躲躲闪闪，回避她的视线。

  “你告诉我，不由自主把自己代入到另一个人中，去想象ta的生活，感受ta的情绪，然后用子虚乌有的故事感动自己，从中获取灵感，是你们漫画家搞创作的一种方式吗？”孟子陶真的不懂，因此显得尤为诚恳虚心。

  俞洄同样交付出自己的诚意，“我没有代入任何人。”

  孟子陶又开始发蒙，“那你突然多愁善感个什么劲儿？想吓死我啊？”

  俞洄撇开脑袋，看别处，“我没有。”

  “你……算了，不问了。”

  使小性子谁不会，孟子陶转身背对他，拖腔拿调自说自话，“大漫画家感情丰富，我这么冷血是不会理解的。你想代入谁代入谁，与我无关，是我瞎操心多管闲事。”

  “而且我没那么强的助人情结，网上说了，‘放下助人情结，不然乳腺结节’。”

  “……孟子陶。”

  “别叫我。”

  “我是心情不好。”

  “所以呢？”

  所以，天色已经很黑了。

  所以，“……特别想抱你。”

  心情糟糕透顶，何必再压抑自己。

  俞洄身随心动，从背后抱住孟子陶，猛的一下并不温柔，甚至有些像碰瓷。

  更蛮横，手臂交叠箍紧女人纤细腰肢，不留丝毫挣脱的余地。

  没想到他会动真格的，孟子陶呆了一呆。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腰间松动，身后大男孩匆匆收手，退开了。

  “不好意思，真没故意坏你们好事的意思。”

  肖玥由远及近，边啃着鸭脖，边掉眼泪，“实在是哭花眼了没看清是你们，走着走着就变电灯泡了。”

  而后顶着俩肿眼泡，从两人中间径直穿过，落座长椅，“真他妈辣，烧心，一定是放的化学辣味剂，我要打举报。”

  孟子陶摸出半包纸巾扔过去，“哭哭啼啼怎么回事？”

  准头差点掉地上，肖玥没捡，偏过头，“欸，弟弟去哪儿？被我气走了？”

  应该不至于，孟子陶弯腰拾起纸巾，挨她坐下，“哭什么？”

  肖玥泪中带笑，“你猜。”

  辣劲一过，又滋滋有味嘬起鸭脖，抖落着包装袋问好闺蜜要不要。

  孟子陶对鸭货不感冒，递张纸巾，“不减肥了？”

  “吃完再减。”肖玥性擤把鼻涕，任凭眼泪长流，“心情差的时候不能减肥，容易抑郁。我吃完鸭脖，还要再去买巧克力甜筒。咸甜搭配永不会累。”

  孟子陶失笑，“你心情差，他心情也差，提前商量好的吗？”

  “那你不能重色轻友，我不用你抱，我要袭胸。”肖玥色眯眯眨眼，张开油腻五指。

  “滚。”孟子陶抬胳膊肘挡掉，“啃你的鸭脖，我回去睡觉了。”

  肖玥叼着鸭脖用身子阻拦，“别啊，快猜快猜，我为什么哭。”

  能吃能说口气跟玩似的，孟子陶也没多走心，“又被店长扣工资了？”

  “个大屁股，不值得老娘掉眼泪。”

  “你老公变法制咖了。”

  “他很好，我谢谢你。”

  “吸血鬼哥哥又来要钱了？”

  “有你在，他不敢。”

  纸巾搁她旁边，孟子陶投降，“猜不到，爱说不说吧。”

  犯困想走，神出鬼没的俞洄去而复返，手里拿两瓶矿泉水。

  啃完鸭脖的肖玥也徐徐开了口，“我今天下午遇见初恋了，带着老婆孩子来买衣服。老婆长得一般，没我好看，孩子是真可爱。和弟弟一样可爱。”

  笑眯眯从俞洄手里接过一瓶，“借你老姐姐用用，待会儿还你。”

  另一瓶递去旁边，俞洄点点头，“你们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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