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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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霖到底是暂且妥协了。他的确做了两手准备,对于敌人会在临近远善县的村子布局也有所预料。毕竟按照常理,他们对远善县最为戒备,在即将抵达远善县前必要休整,正是处于最疲惫又最易疏忽的时候,敌人不在此时动手更待何时。
无奈的是,料到却无法规避,他们走最短路径是必然,惟速战速决才不至于落入敌人的拖延圈套,何况粮草辎重有限,长卫的补给难说不掺杂毒物,被信徒缠上更是麻烦,因此他们除了必经的平安镇外一直走山林避人烟。
敌人能看穿他们的动向,又准备充分,毫无理由给他们留下一个缺口,若有缺口,十之八九为陷阱。
然而到这村子赌十之一二已是最有余地的选择,总好过在外和那帮江湖人实打实硬拼,杀一个引一窝,不杀又极其缠人,前方或许还有更难缠的杀手在以逸待劳。
尽管目前来看应是未赌到,但并非必死之局,机遇与危险往往并生,敌人套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将敌人套住,就看谁棋高一招。
梓曦透露出的倚仗若不出意外应是两个,一是她安插在南周的细作恰好是布局人之一,二是丞相手下某支驻扎长卫的护秦军。
之所以不猜永淮军,是因为大理寺尚非梓曦所掌控的势力,她如何能安心地让永淮军暴露在大理寺之人面前?
周霖苦笑。
之所以猜丞相手下护秦军,是因为离京前周霖暗访丞相时,齐文显露换主之意,又帮梓曦策反他这个大理寺卿。当时他还以为是离间计,如今看来丞相既然能借出手中所掌之军,起码有五分辅佐梓曦的真心。
且依齐文之智,必是能料想到她们这一路的危险,派来护秦军未雨绸缪乃情理之中。有兵马在,宵小难存,这村里的人若是敢去传谣言行污蔑,丞相这个文人之首应是不会坐以待毙。
而倘若这一切不是某种算计,那么周霖收集到的所有线索都指明他方才的猜测为真,那关于“王煊”的真相属实残酷非常。
周霖哀叹,他实是不知该如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
话说回来,周霖自己的准备倒无有他妻子充分,他没有兵马可用,当年的锋狼回京即解散,幸存者心中有伤,不会再牵涉进谋权之争。周霖所拥有的不过是亲自培养两三年的鬼甲,即见不得光的暗士。他一直将之养在周府地下,仅在必要时派出一二做些暗地里才能做的事。
离京前,周霖特意将十八鬼甲尽数放出,命他们提前到远善县附近待命。假如梓曦跟他走,他便依靠鬼甲带她脱逃,庄朴等人则交给靳元。靳元背后的势力很诡异,似有些通天的本事,不至于保不下几个人的命。
如若梓曦不走,鬼甲就去暗杀敌方头目,乱敌人阵脚。若有巫者,即在巫者施放巫术后的虚弱期趁虚而入,重创而不能杀死,否则那些脏东西会失控,变数太大。
南周巫术的本质是驭鬼术外加奇门术法,有的还会操纵走尸,与北秦的道士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但北秦道士属正,多隐居悟天地,南周巫者属邪,多招鬼乱阳间。
立于此屋门前不远处,周霖将目之所及的房屋位置记下,与记忆中某本书上的阵法一一比对。好一会儿,他缓缓皱起眉来。
织梦夺舍阵,南周最阴邪的巫术之一。就算处于生门也无法避免被拉入织梦鬼所编织的梦,若深陷于梦中,于梦中死去则魂魄自认为真的死去,织梦鬼即会趁机夺舍。想脱梦就要找到织梦鬼顶替之人杀之,否则便是清醒也无法离开幻梦。
若位于阵法生门乾位,阴鬼受限,尚有反击余地,然位于死门,于毫无生机之情况下,入梦后将是十死无生。
更麻烦的是,房屋是招邪墓,村民是祭品,待午夜巫术起,百鬼降临,那些村民会被百鬼分食,阵法威力增强,生门变换,将不知其所在,其余七门尽为死门。
要想规避就须得让村民尽数出村,可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即使梓曦暴露身份,再杀那外乡信使来杀鸡儆猴,本就处于绝境的村民怕还是会因为对邪祟的惧畏之心,以及知晓皇家人有所顾虑而选择留在村中。
一旦连北秦祥瑞都以阴邪手段或武力胁迫对付平民百姓,他们将会更加不信任朝廷。再者那猎户学徒若不主动挑衅,他们无法将之当作垫脚石。
除非梓曦的后手现在神兵天降,用绝对的正武来铲除邪恶。恐怕不可能,那支护秦军约莫仍在赶路途中,若他们已在附近不会半点痕迹都无。不过,应该离得不是很远,不然又如何能称作后手,只是因为他们一直在抄近道赶路,护秦军与杀手一样一时追不上来。
目前看来,唯有拖延时间至援军到来一个法子。
“君泽。”
身后响起呼唤声,周霖暂且松开紧锁的眉心,回首看去。梓曦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铃铛?
铃铛颇是古旧精致,尤其是铃铛上的花纹,刻的是魑魅魍魉,一点破损都无,且铃铛上面贴着数道符箓。
奇异的是,这铃铛无有丝毫阴邪之气。
另一边,靳元走遍整个村子绘制地图,每绘一点就心惊一分。此村已然成了招游荡于阳间之厉鬼的大阵,却没有阴邪之感,约莫是阵外还有阵,一种遮掩阴气的阵,是为了避免被阴差寻到而布。
说实话,尽管靳元学过怎么破阵,但靳家非西道从属,对付一般阴邪阵法尚可,这阵是完全对付不了,他属实后悔没把卢蟠带来。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好运,尝试把外面那阵破了,只要阴差来得及时,厉鬼就不足为虑。
这般想着,靳元抬脚向村外走去,此时已不余几缕阳光,村人尽数待在家中,庄朴三人不见踪影,许是进了哪间屋子打探消息。靳元挠挠头发,很是不安,他的脚步加快一些,少时即至村口,村口且有他们来时的车辙。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出村,眼前一花,回到村子正中,村口仍在不远处。
霎时,靳元感觉后颈发凉,意识到自己中招,此地八成是幻境。
他不由吞咽口水,勉强扯起一抹笑,故作轻松。
“真是不幸呀,碰上了在下。在下师、师承西道,小小阵法岂能奈我何?”
一边说,他一边从袖囊中取出一柄小巧桃木剑,紧紧攥着。趁着天尚未完全黑,靳元赶忙找寻手中地图所示阵法的阵眼,只消将桃木剑置于阵眼再念个咒,阵就能破,应该吧。
但愿敌人道行不深,他的好运气能奏效。
与此同时,庄朴三人同样遭遇了鬼打墙,他们分别被困在一间屋子,屋子的主人是某个村民,面上很和气,却让人毛骨悚然。比如在庄朴面前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农夫,正对着庄朴呲牙笑,眼睛眯成了缝,回答庄朴的问题。
“我们村啊好着呢,地好田好,风水也好,有子孙福,今年我就抱了个大胖小子。哎,婆娘咧,给小兄弟看看我儿。”
其所指婆娘乃立在墙角的纸人,纸人正笑着,仅有一只眼睛点了睛,怀里抱着个小稻草人,点睛的眼睛盯着庄朴,然后农夫又开始说了,“我们村啊好着呢,地好田好……给小兄弟看看我儿”。
这已经是庄朴第十三次听到这番话。他在第三次时进行打断,农夫置若罔闻;在第四次开门直接走人,出了门又回到农夫面前,墙角仍立着纸人;在第五次他拔出佩剑威胁农夫放他出去,并伤了农夫的腿,可是没有血流出,农夫面色不虞,依然重复那段话,而纸人的神色流露出怨毒,其怀中稻草娃娃多了张人脸;在第十次,无论如何横冲直撞都无法离开后,他转而去砍纸人,纸人呲牙咧嘴掰折了他的剑。
第十三次,快将第十四次,庄朴感觉头发晕,摸了摸脑门,状似结冰,又仿佛有一阵阵阴风在钻他的骨头缝。
第十五次,庄朴感觉吐纳不畅,胸口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他摸了摸衣襟,摸出一张黄符,是卢蟠所赠,说是能在遇鬼之时暂保自身无恙,不过有时效,符箓上的“平安”二字会逐渐变淡,直至消失。字没了,符就会失去作用,必须在那之前远离阴邪之物。
当下黄符上的字已浅淡七分,留给庄朴的时间不剩多少。
另外三人与他的情况一般无二,靳元好歹有点眉目,其余人毫无经验,只能一遍遍试错。唯有周霖与王煊尚且未置身幻境之中。
西南偏屋。
周霖接过王煊递来的古旧铃铛,轻轻摇了摇,没有一点声音,再看铃铛内,中空无铃杆。
“此物自何处来?”
王煊闻言指向床底,她不过谨慎地到处翻翻看看而已,没想到会在如此明显的地方找到奇怪之物。
问题是——
“太明显了,村人莫不是故意放在床底,以便我等探寻?”周霖虽是如此说,但不是很信这种可能。村民无论好坏都已是信了无上太尊,对于此等明显与鬼神挂钩之物,不说供起来,怎么着都不该任之待在床下。
若说是为了留下邪物害她们……
周霖又仔细看了看铃铛,实在不像邪物,铃铛上的魑魅魍魉不是嚣张无畏的模样,而是个个惊惧胆颤,又莫名排列有序,绕铃铛一圈,太过规矩。
显然王煊也看出来了,故言以推测:“我倒觉得是他们碰不得此物,此物怕是……”
“镇鬼铃。”周霖脱口而出。
二人随之对视,在彼此目中见着笃定。
“若是镇鬼之物,这村子不该出现邪祟才对。外面那般安静,靳元他们去了何处?”
王煊的语气依旧淡然平静,无一点波澜,可周霖却敏锐地从中觉察到那一抹深藏的恐慌。
周霖凝视着她,迈步靠近她一些,抓住她的手,果然很凉。他抿着唇,又靠近一些,松了手,转而攀上她的背,将她抱在怀中,彼此身躯贴合,温润的气息拂过她的脖颈,总算挤走了阴寒。
王煊闭上眼,将脸埋于他的肩颈处,回抱着他的腰,攥紧他的衣衫,缩于温暖之中。
“不怕。”周霖在她耳边轻喃,温柔抚着她的发。
“有我,无甚能伤你,鬼也不可。”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清冽,无有丝毫犹疑,无有丝毫畏惧,满满的安定自信。随着暖风入耳,飘落于心,王煊那深藏的些许恐慌转瞬被拂得一干二净。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不语似言。
可惜无有多少空闲供她二人岁月静好,屋内忽然昏浊,外面天色仿佛眨眼即浓黑一片,很不寻常。
一阵阴风吹开易碎的木门闯进屋内。
在神志迷蒙之前,周霖凭着一闪而过的灵光撕下铃铛上的符箓。然未来得及撕尽,他便与王煊一同侧倒向地。周霖紧抱着王煊,以自身作垫护得怀中人无恙,那铃铛则是脱手磕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百鬼惊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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